“安室先生是想问我为什么要杀了他吗?”西九条薰停下脚步,薄薄的月光沿着她的身体勾出一圈很淡的光影,朦朦胧胧,迢迢遥遥。安室透也在她身后几步停下来。两人只隔着那么几步,却像是咫尺天涯,谁也迈不出这鸿沟。
“那我也想问问安室先生,为什么要替我隐瞒?”
她回头望向他的眼睛,慢慢说:“我们非亲非故,甚至连朋友也算不上,安室先生有什么理由,要替一个才见过两面的陌生人隐瞒?”
她慢慢走近了他。“安室先生,你把想法全写在了脸上——”她伸着苍白手指虚虚描摹他的脸颊,那张好看的脸在月色下缱绻得像一场不愿被叫醒的美梦。“你在想——为什么她杀了一个人,看上去却一点都不慌乱?”
安室透轻轻笑了。他嘴角微微勾起时,有一股少年意气的味道。西九条薰最喜欢看他这样笑。“西九条小姐可以告诉我吗?”
“我愿意替你隐瞒,是因为我知道那个人作恶多端。退一步来讲,把西九条小姐的行为称作是正当防卫也说得过去。所以替你隐瞒也没关系。”
会讲出这样的话,他果然同以前变了很多。
“但是作为西九条小姐的保密者,我认为我有必要了解你为什么要那么做——那个时候他已经不会再威胁到你的生命了,甚至就算不去管他,上了岸再找人来救很可能也来不及了,为什么,你一定要让自己亲手染上血腥?”
他问得声音很轻,比起质问,更像是娓娓道来的安慰,生怕话重了,她便要伤心。西九条薰吃软不吃硬,他这么问,她没法不答。
“五年前,我男朋友忽然失踪了。”西九条薰第一次在安室透面前提起这段往事,语气平静得自己都觉讶异,好像讲的这些同她无关一般。
“就在几天前,我们还在为他实现了梦想举杯欢庆,可是有一天早上,他忽然就不见了。我担心他出了什么意外,每天从早到晚都在找他。既期望听到警察那里传来的消息,又害怕听到有关他的消息。”
“我甚至想着,假如哪一天接到他的死讯,我也要随他而去……是不是很可笑?满怀天真的小姑娘不知道生命的可贵,以为失去爱就失去了所有。”
安室透抿着唇瓣没有说话,那张脸上的表情也叫人难以看清。
“可那时候我真的很爱很爱很爱他。我从小就失去了父母,被养父母拉扯大,在他们面前我总要乖乖巧巧,因为我很胆小,很怕再一次地被丢下。可是在他面前,我不必隐藏自我。他是那么爱我,不必言语,只要看到他,我就知道,这个人,他是爱着我的。哪怕在他面前展露一千零一种坏脾气、坏毛病,他也不会抛弃我。”
“因为相信他不会抛弃我,所以我也想……我也想无论生死,都同他在一起。那时候,我就是抱着这样天真的想法。”
“一直都找不到他的踪影时,我一度以为他真的死了。尽管觉得已经是徒劳无功,但我还是一个人坚持着寻找他。我想着,哪怕只是一具尸体,我也要找到他,同他死在一处。”
“然而有一天晚上,那个晚上有着像今夜一般的月色,我被几个男人骚扰,在逃跑时不慎跌进了河里。在水中挣扎,濒临窒息时,我忽然不想死了。安室先生,你知道溺水是什么感觉吗?”
西九条薰又朝他靠近了几步,虽然天光昏暗,可是靠得够近,她已经能看到,有一滴泪,缓缓地、缓缓地积蓄在那双蓝灰色的眼中。可它最终没有淌出,月色下像幻觉般倏忽消失了。
他们都是大人了,大人不会再轻易哭泣。
可她的心仍像被这滴幻梦烫了下似地蜷缩了。
“对不起。”他轻轻说。
在为什么道歉呢?西九条薰搞不明白了。
他的悲伤那么真切地摊开在眼前,就好像曾害得她落到那般田地的是他一般。西九条薰没有在这件事上怪他,无论是降谷零,还是安室透,都没有怪过。
爱没有任何的错误,让它变得扭曲的,一定是另外的一些东西。
她的死亡,哪怕算来是因他而起,也不该落在他身上承担。
西九条薰便像安慰似地轻轻对他说:“往河底坠去时,有一片月光恰好落在我头顶,在临死的那种苍白的绝望中,我终于在那一刻明白了生的美好。我想我爱的人,他所爱的我,一定也要是对生充满向往的。一个轻易放弃掉生之美好的人,不值得他爱。因为他在我身边时,也曾那么努力地生长过。所以哪怕他不再陪在我身边,我也得好好的、很快乐地活下去才可以。”
可惜,明白了这一切的她,终究是晚了一步,她再也不能知道,活着是种什么感觉了。
她看着安室透微微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