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周氏这话一出,张六郎的脸色就如同锅里烧开了的扁食,上上下下好不热闹。适才惴惴不安的心如今也安了下来,一脸的警惕也换成了看笑话的模样直瞅着崔珩。
谁不知道他们阀阅门第做官什么的靠门荫便成,哪里还需要科举。那是给寒门子弟的一条入仕的别径,这样才能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皇上却让崔珩奉旨下场,秋闱可是几日后便要开了,还得去考最难的秀才科,还等着在殿试上看他作策论,这可不是一般的读三两日书临时抱个佛脚就能成事的,若没有点真才实学,可不就是自己给自己打脸了吗?
刚才还说自己病榻之上比别人多读了两本书,莫不都是唬人的?
皇上这一招,便是实实在在的捧杀,一点都没有顾及这自己未来孙女婿的脸面呢。
崔珩现在,定然是恼也恼死了。张六郎这般想着,就去看崔珩的神情,却只见一片宁静,除了淡而有礼的笑意,就再也看不到其他的神态。
“草民领旨谢恩,定当不负圣望,为朝廷效力。”崔珩波澜不惊地回答。
武周氏亦轻轻颔首,考题已出,这个年轻人能不能过这关,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婉儿,替朕拟旨,送崔郎君出去吧。”
一直侍奉身侧的女官林婉儿柔顺地应了诺。
崔珩走后,摒退了众人,张六郎实在忍不住,跪座在武周氏的御座前,抱住她的腿,叹道:“陛下可是对这崔家郎君不喜?觉得他配不上清河郡主吗?”
武周氏淡淡睨了他一眼,抚上他柔腻白皙的手,望着他朝霞般光辉的容颜,这个年轻人的气息就如兰花般芳香怡人,本来清韵天成,可在宫中久了,竟然沾染了一丝俗气,不如刚才见到的那抹英武的身姿,恬淡虚无,没有一丝杂秽之气,倾城那丫头的眼光,也确实是顶尖的了。
“何出此言?”她淡笑。
“陛下想赐官,金口一开便成,为何要让他废那么大的力气,还得走谁都不敢报的秀才科,这不是为难人家吗?”张六郎一脸的嗔怪,仿佛是给崔珩抱打不平。
“朕待他严苛,你不喜吗?”武周氏苍老的手指抚上了张六郎稍尖的下颚,雪白的肌肤与她青筋纵横的手指相互辉映,到底是触目惊心。
张六郎沉醉在她那种带着威仪又有些亲昵的口吻之中,一时间晃了神。
“臣是有些惶恐,毕竟陛下不是才属意卢陵王为储君吗,清河郡主又是卢陵王的爱女,长久之计,到底还是要给他们几分薄面。”
“六郎竟也会给朕谋划了,”武周氏笑了起来,苍老的眼角竟然还有一丝媚态,她揪了揪张六郎的脸蛋,叹道:“朕自己的子孙是个什么秉性,朕自己知道。倾城那丫头喜欢的是崔相那儿子的色相,可里头究竟是金玉其中还是败絮其内,她是不管的。”
“所以陛下并非有意为难那崔珩,是想要测一测他到底是不是真才实学?为了清河郡主筹谋吗?”
“是,也不是,”武周氏说道:“若此人真有大才,要配给倾城那小丫头,朕还得掂量掂量呢。”
她说这话时,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在看张六郎,可又似乎是透过他的脸庞在看另一个人。
那仿佛是年少的时光,是峥嵘岁月的遗产。
有些人走了,却始终盘桓在心中,有些人明明还在身边,却已经一分一毫地不愿见到他了。
“今儿端正月,筵席准备地如何了?”武周氏敛回了目光,正色起来。
“五郎办事,自然是妥帖的。陛下放心,今儿的端正月节,与以往相比是更有特色的,只是看这时辰也快到了,让臣为陛下梳妆一番?”
武周氏颔首,算是允了。
这闺房之中的画眉之乐,莲花六郎自然熟谙,武周氏喜爱他也正在此,亦臣亦夫,亦恭敬顺从亦会拿乔撒野,这个度他是拿捏地相当精准的。
“你放出去的那个玄灵子,如今有没有找到妖星?这么多时日过去了,还未有消息?”望着铜镜中自己苍老但不失端庄的容颜,武周氏骤然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