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事不密则害成。是已,崔珩的这个局,竟然已经都撒好网了才告诉了裴素。
裴素并不在意,他表兄的性子他是了解地很的。他拈起一颗掉落的松子,望着斑驳的松鳞,放在鼻尖轻轻一嗅,松香扑鼻。
“这事是打一开始就和子思说好的?”
“那是汲冢的书简,我们崔府的文津阁倒是一早就有的,只是这书简文字是先古之字,确实无人知晓,前些日子我不是得了墨家机括的暗语提示,对这些异域文字就突然势如破竹,一下子就通了,顺便把汲冢的书简也看明白了。”
“陛下为何要找这汲冢书简,不过是悖逆之言,离经叛道之语,竟然还花这么多的力气去民间寻访。这次武怀砚首当其冲,圣上如愿得了书简,究竟是所谓何事?”
裴素是真的好奇,其实不单是他好奇,即便是深谙其中窠臼的李睿、袁晖,也不知道这次圣上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的。
崔珩双眸一闪,正看见谢姮自屋内走了出来,手中抱着一炉香,言笑晏晏地往这边走了过来。
她裙裾曳地,藕粉色的夏衫随着款款而来的步履荡起层层的波涛,乌黑的高髻插着一支五色宝石漫成的金簪,一只丹凤展翅踞立,黑曜石的眼珠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溢彩流光。
裴素心下一动,望了一眼他的表兄,却见他眼眸中神色里,俱被姮娘占得满满当当,连嘴角都是含着笑意的,而这样的情形,是他未曾见识过的。
“正好凤沼也来了,你们便一同与我品鉴品鉴这炉阿末香。”
谢姮走到了松树旁,拿起一颗香气扑鼻的香球,崭露于两人的面前。
原来这些时日以来,谢姮便醉心于将那大食来的阿末香制成香丸,多亏了崔珩给的几个上古的香谱,便一个一个试过来,如今总算制成了一炉好的,忙不迭地就来与众人分享。
“白者,如百药煎而腻理,此是上上之味,佐以丁香、肉蔻、甘松七钱,零陵香一钱,龙脑少许,此方甚佳。”崔珩身形一略,便伸手将那香丸从谢姮的手中拿了过来,轻轻一嗅,笑了起来。
“说得分毫不差,”姮娘奇道,都忘了那人还紧挨着自己,神色亲昵至极,“你也曾经如法炮制过?”
“书海无涯,每个方子每条法子都一一试过来,岂不殆矣?只要提纲挈领,用心品味,自然能知道理路。”崔珩望着谢姮,眼神柔软,他又从她手中将那香炉拿了过来,旁若无人地牵起了她的柔胰,往庑廊上走去。
裴素咋舌,差点眼珠子都给掉了出来,他几时见过自己片叶不沾身的表兄在他的面前如此惊世骇俗地牵着一个女子的手?
景麟同他说他与姮娘已然两情相悦,之前之于他不过是个陌生的词汇而已。
即便后来景麟将姮娘从武怀砚那个浪荡子手中救下来时说姮娘是他的女人,他也可以只当作是权宜之计而已。
可如今却根本没有事急从权的用武之地,景麟竟然就当着自己的面对姮娘如此温柔亲昵,这难道还是假的?
他是真的喜爱极了她,不然不会如此事必躬亲的。
不但将那香炉稳稳当当地置于案几上,还亲自翻动银匙,细细地拨好香灰,埋上香碳,扫好余尘,再如珠如宝般将那香丸放置其上,盖上香盖,抬眼对姮娘道:“这头香,最是妙不可言。”
却不知自己适才的举动,竟让谢姮给看呆了去。
都说士大夫们的书房美事,不过红袖添香,执手夜读,可这都是红颜知己为郎君官人亲力亲为,从来没有听说过是反过来的。
就在谢姮与裴素的两双眼睛下,崔珩竟然亲自烧了一炉香予她。
“怎么?可有什么不妥?”他将香炉递给呆若木鸡的谢姮,亲昵地揪了揪她的垂髻。
姮娘心中顿然喷薄出一股强烈至极的爱意。
如海水般将她淹没,从头至脚,毫无招架之力。
“确实是妙不可言,香极了。”她听见自己这么笨嘴笨舌地说道。
裴素也愣住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受将他包裹住,仿佛前二十年的自己都白活了,那层如纱一般的懵懂至此顿然撕裂,他人生中头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他得赶紧离开这里。
“真是好香,我竟闻所未闻,姮娘你那还有余香吗?让我们裴府上下也开开眼?”裴素如梦呓般说道。
“我观其余量,还能制几枚,等做好了我便差人给你府上送去。”
“那我改日再来叨唠了。”
几乎是落荒而逃,连这么好的阿末香都没有全须全尾地品鉴完。
松筠院便只剩下了这两人,下人们早就识趣地退下去了。
姮娘如坠梦中,袅袅的香烟中,她眼前浮动的是崔珩俊雅摄魄般的容颜。他正悠然自得地闭着双目,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微微颤动,斑驳的微光透过门庭洞开的卷帘,映照在他的脸上掀起淡淡的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