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当我病糊涂了?”一阵低低的笑声从她耳侧响起,他的手抚上她无暇的脸颊,将她的脸转到自己面前,逡黑的眸子里闪烁着一丝深沉至极的味道,英气逼人的脸庞浸染着一丝淡淡的笑意,真正是: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谢姮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呆呆地听他说道:“那日你究竟是如何救的我,我都记得一清二楚。即便是被我那样亲薄了,你也打算就这样算了?”
他修长的手指抚上了她的唇瓣,意欲勾起她的回忆,明明神态亲昵,却带着顽笑的意思。
谢姮自然是红了脸,屏住呼吸从他的怀里挣脱开来,倏地站了起来,怒道:“原来你也知道自己有多混账,所以千方百计把我留在松筠院也是你的伎俩?”
实在是太生气了!她原本是真的以为崔珩病糊涂了,才有这样那样的举动,况且那日的情形也确实不像寻常调戏。
那人虽然唤自己阿姮,但是明显看的是另一个人,并不是自己。
崔珩定定地看着这个瞬间被点燃炮仗的小娘子,眼神一滞,涂朱般的嘴唇却依然弯起,似笑非笑。
他本来确实是已经忘了的,只是那日裴素同他说了那桩怪事,当夜他得了一梦,梦中旖旎之态至今回想起来都黯然销魂。
在梦中,她喂了他吃丹药,他轻薄于她,还亲昵地唤她为阿姮。
他对她说:“你是本君的女人,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这不过是场梦境,他惊醒后,却觉得可能会是真的,故而才如此试探的,不想就是如今这样的光景。
气氛一时显得有些窒息。
可两人都丝毫没有任何要退让的意思。
“主子,”稚柳的声音从门口响了起来,“裴郎君传了信来,邀你一起去得月楼尝尝楼兰来的饽饦汤,全长安就只有那儿有。”
“不去!”崔珩拒绝地干干脆脆,“我在家用膳,与姮娘一起。”
见他就如个没事儿人一样,谢姮气极,转身就要走,根本不愿再理他。
“不去文津阁了?”凉凉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慢慢止住了她离去的步子。
这人显然知道她的软肋,可恶极了。
“除了张平子的《太玄经注解》,我记得我们崔家的文津阁还珍藏了不同注脚的《太玄经》不下二十种,你都不想看了?”
“我……”谢姮转过身,眼神有些迷惘,这巨大的诱惑百嗫千挠地揪住了她的脚步。
崔珩笑了笑,宛若春风拂过柳条,一颦一笑都带着极致的风度。
他慢条斯理地开始整理起自己的衣裳,从里衣开始,系上带子,再是雪白的中衣、朱紫玄纹的外衣,束上玉銙带,正所谓玉辗龙盘带、金装凤勒骢。没过多久,一位熠熠生辉的浊世郎君便整装待发。
他越过谢姮略显僵硬的身子,冷不防地敲了敲她的额头,笑道:“走。”
五姓七家,都是从北方南渡而来的豪门贵族,都有藏书的传统,而这些文牍典籍,也是他们有别于平民的重要依仗。
即便没落之如谢家,当年谢姮的父亲从族里分家时也是分到过一些藏书的。可即便如此,谢姮还是被崔家的藏书给惊地瞠目结舌。
《河图》有云:“天一生水,地六成之。”作为卷轴书简,最惧怕的莫过于祝融之祸。所以文津阁从上到下都与水有关——从名字到建制。
这是一幢绿森森的建筑,瓦当、廊柱、泮池环绕,绿树掩映。步入其中,清凉遍身。
“五郎君万福,是特意来文津阁吗?请在阁中略坐,让小的服侍你。咦……这位娘子是?”刚进了门,文津阁管事便迎了上来,一看见谢姮,便面有难色。
“你下去吧,我自行料理便是,”崔珩指了指身后的女子,“她是松筠院的人,进这文津阁无妨的。”
“噢?”那管事愣了一愣,旋即双眸发亮,笑道:“小的恭贺五郎君了。”还忍不住一再地偷觑谢姮。
谢姮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崔珩已经大步迈入了阁中,她便只好紧跟了上去。前头那人仗着腿长,三两步就淹没在了卷牍书海中,好不容易才追上他的步子。
“他为何要贺你?”趁着四下无人,谢姮好奇道。
“他以为你是我的侍妾。”崔珩从连绵不绝的书架中抽出一卷书,低头看了看,毫不在意地说道。
“崔景麟!你……”谢姮又急又气,“你怎么能胡说八道呢?”
“我胡说什么了?你难道不是松筠院的人?别人怎么想我也无法左右啊,”他挑眉,“怎么?是觉得妾室委屈了,想要做正室?”
……谢姮简直快要原地炸了,谁能知道这个名满长安的博陵崔五私下是这般无赖呢。
“崔府的规矩,这文津阁不是崔家人是决计无法入内的,”他略做解释,将卷轴塞进谢姮的怀中,“好了,看看这是什么。”
借着通明的灯火,谢姮低头望去,光影流泄在微微泛黄的帛布上,她双手颤抖起来,心口砰砰跳个不停,霎时就把刚才的愤怒与尴尬抛到了九霄云外,竟然不是什么《太玄经注解》,而是楚史《梼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