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他感觉身体大安了,由小厮稚柳搀扶着在崔府内转了转。不知不觉就到了当日举行婚宴的明堂。
父亲因身居高位,长年伴随君侧,在洛阳另有宅邸,母亲并不放心父亲起居,便一起去了洛阳。
四位兄长也都出仕,并没有一位留在长安,当日侄儿大婚,一家人难得团聚,如今婚毕,大家便又各奔东西了。
长安的崔府虽然恢弘,人气却不甚旺,只有一位庶母和一位妹妹尚在家中,其余多是依附着崔府生存的旁枝罢了。
看着崔府的现状,不由令人想起长安之与洛阳。
自从皇帝迁都洛阳,长安便一日复一日地萧条起来,据说长安城里还有人当街开垦园囿种起了菜,与太宗皇帝在世时早已是天壤之别。
崔珩正想着,却听见砰地一声,一个东西往自己身上砸了过来,稚柳飞快地把他护在身后,两人定睛看去,却是一个脏脏的石碗。
“哪个不长眼的,竟敢往主人身上砸,还不快滚出来。”稚柳中气十足地叫喝了起来。
一个才留头的小僮怯生生地从廊柱后面站了出来,泪流满面地求饶。
“小人是无心的,不知道主人从这里走过。”
稚柳气的浑身发抖,眼看就要一脚往那小僮身上踢过去,却被崔珩喝止住了。
“这个石碗是怎么回事?是谁的?”崔珩问道。
“前阵子婚宴上一个疯和尚丢下的。小人觉得样子古怪,就当蹴鞠踢了,没有想到竟然会砸到主人。竖子万死不辞。”那小僮吓得面如土色。
崔珩丝毫没有想责问这小僮的意思。他只知道,十年前出现的那个异僧,似乎又回到了长安。
十年前,崔玄暐官至太常少卿,掌陵庙祭祀、礼乐仪制,在洛阳太长署任职。
这官职历朝历代都有,名份上虽然贵重,但却非实缺,一向不受人侧目。
当今的女皇在彼时虽然是一位刚死了丈夫的深宫妇人,却早就萌生了临朝称帝的想法。
如何在礼制上名正言顺,令天下归心,一直是她的心病。
太长署为此断送了许多官宦的性命。
崔玄暐虽说由女皇帝一手提携,但也是提着脑袋上任,每次朝会,都做好了回不了家的准备。
那时,还是皇后的周氏最受宠幸的是来俊臣为首的一众酷吏。
酷吏们常常布置陷阱,随意诬陷忠良。
崔玄暐一向行事端方,在朝堂里一贯会随波逐流,并没有表现出要站在哪一方的意思。
然而仅凭这个就想置身事外,却万万不可能。
当时崔珩才十岁,随着祖母一同来到东都洛阳,陪在终日惶惶不安的母亲身边。每当父亲上朝的时候,都会哭哭啼啼做好诀别的准备。
那日,父亲照例去上朝了,母亲唉声叹气地枯坐在院子里,崔珩向她问了安之后回到书房看书,却发现镶裱用的罗纹纸用完了。
按例,他会差小厮稚柳去纸行买来,或者再等个几日用也不妨事的。
而那日他却鬼使神差地想自己逛逛书肆纸行,所以鲜少出门的崔珩自己跑出了家门。
东都的南市,一向书肆集中,他曾听裴素绘声绘色地讲过,说是天地、山川无所不包,不仅播扬清音,亦兼并杂说。
或许是因为身体孱弱的缘故,他一贯对出仕并无志向,只想往海阔天空、自在遨游。
当他走进南市最大的一家书肆的时候,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正当他觉得奇怪之时一个疯疯癫癫的和尚嘴边流着涎水撞到了自己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