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甘州城十天,封氏也听说了许多陕甘一带女子的生活现状。
——都是文皎授意封氏身边的丫头婆子给封氏说的。
她说莲姑娘来到她这住,封夫人难免寂寞,就多和封夫人说些当地的事情,也好给她解闷儿。
家长里短的八卦永远是传得最快的。总督府花副典军想给家里姑娘招婿的事儿,已经在林府下人中传遍了。
要讲新鲜事儿,自然免不了提这个。封氏听完丫头说这事,犹自不信,丫头却连连保证自己说的绝对是真的。
封氏去找葛娘子说道一二,葛娘子却一点儿也不吃惊,笑道:“这事在西北常见,我有好几位师姐都是立了女户招婿。”
“只不过我家先夫让我觉得这姓氏不姓氏的无所谓,不然清儿现在就该姓葛了。”
封氏神情恍惚。
总督府属官(包括典军副典军)定额共十六人,其中绝大多数都已娶妻生子。
再加上京中来的太医们的家眷,十一月二十九这一上午,文皎正院里连老太太加年轻娘子带小姑娘,乌乌泱泱来了三十多人。
这些人都先到正屋里拜见过文皎,文皎和她们说几句话,把脸和名单对应上,再分门别类分到各处去招待。
或是留下来说话,或是领到西侧间黛玉英莲青玉那里,或是送到西厢房封氏许嬷嬷处。
能留下来陪文皎的只有长史少史和典军副典军家眷,还有王御医的家眷,都是六品从六品的。
没办法,虽然文皎知道不论高低贵贱人人平等,但身处什么时代,就要遵守什么时代的规矩。
她现在不只是代表自己,而是代表整个林府在行事,第一次见面总要端着些。
和善是好,但让人以为过于和善,往后生出多少事来。不如一开始就让他们知道自己行事风格。
余下七品承奉所承奉副承奉,还有审理所审理副审理的家眷,典仓所良医所典膳所的家眷,并一位七品正奉太医一位八品副奉太医的家眷,全都送到西厢房封氏许嬷嬷处招待。
来的姑娘们送到西侧间和黛玉三个玩耍,如此三拨人分开,就显得十分有条理,也不冷落了谁。
文皎昨日特意找封氏说了两句:“明日来客,我这里招待不开,烦封姐姐替我招待招待。”
“她们都是王府属官家眷,往后和咱们打交道的时候还多着呢。请封姐姐万万不要推辞,替我做主就是。”
许嬷嬷是常去各家交际的,也被文皎拨过去陪伴封氏。
因此封氏心里有了底。甄士隐和道士走之前,她也是乡宦夫人,与人往来交际的本事是不少的。
再加上这几日她听说了不少西北风俗,虽然心里还是震惊,但此时再听说这些,面上便没露出来,只心内暗暗思索罢了。
封氏现在虽然无夫无子,只有一个女儿,却是文皎干女儿的亲娘,身上还有敕命。
这些属官都听说林总督家里除了大小姐外,苏夫人还有两个疼爱得珍宝似的干女儿,和大小姐吃穿用度一般无二,连屋子都住在一起。
才刚她们在正院拜见时,又见了两位干小姐,都是金玉一样的人物。
连许嬷嬷她们尚且要十分敬着,何况封氏?所以她们对封氏也甚是尊重,不敢有所轻慢。
封氏接人待物的本事也不差,生得慈祥,面上也无骄矜之色,因此西厢房里一派热热闹闹,和和气气。
文皎听玉梅耳语,说封氏在西厢房和那些女眷说得热闹,便放下心来,专心和屋子里这几位女眷说笑。
庄长史家里来的是他的老妻,姓牛,今年也五十多了,穿一身深毛月色的衣服,行动起来有几分白夫人的利落。
其实文皎今日见的这些女眷就少有矜持扭捏的,全都大大方方的行事,让文皎心里十分舒坦。
牛氏今日带了她家大孙女庄晓过来。
庄晓今年十一岁,和黛玉同岁,但是比黛玉大一个月,是正月里生的。
据林安说,庄始和牛氏极疼爱这个大孙女,在家里竟然能做得一半儿的主了。
今日文皎一见,果真是个利落大方的闺女。
庄晓利利索索跟着她祖母行礼请安,面上虽然有些紧张,但是并不忸怩。
她生得不算极美,可眼中透出的自信自尊让文皎一下就喜欢上了这个姑娘。
文皎拉着庄晓的手问了几句,知道庄晓在家里是跟着兄弟们一起上先生的课,还和兄弟们一起跑马学射箭。
牛氏虽然听庄始说苏夫人必然喜欢晓儿,可她心里还是有些忐忑,怕京里来的夫人不喜欢西北女子的行事作风。
但看见苏夫人一直都是笑意盈盈的,听完庄晓回话,还笑道:“真好!正好我家三个丫头也最爱跑马。”
“玉儿——快来,这儿有个小姐姐来了,你们带她去玩罢。”
不一时,庄晓就看见丫头们一掀帘子,进来了一位天仙一般的姑娘。
庄晓不由得看愣了神,心里想起来先生教的诗经里,什么肤若凝脂,螓首蛾眉,什么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原来世上真有这般女子。
庄晓甚至觉得这些诗句都不足以形容面前姑娘的容貌气度。屋子里属官女眷们也都看呆了眼。
文皎心里暗笑,玉儿这两年是出脱得越来越飘逸了。
而且原书里玉儿的气质是有些哀愁的。
但现在玉儿身子好了,心也宽了,哀愁的气质早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文人的清雅和武人的热烈交织在一起,分外迷人。
他们见惯了玉儿的人还好,现在外头的人,谁第一次见了玉儿,都会被玉儿的仙资玉质震惊。
庄晓回过神来慌忙行了个礼,就被玉儿拉着手带出去了,余下三四位女眷就七嘴八舌的问了起来。
这些属官里只有长史庄始和典军卢元良为六品,而卢元良之妻鲁氏比庄始之妻牛氏小了二十岁,所以这些女眷里还是以牛氏为首。
牛氏回味着林姑娘的容貌,笑问道:“夫人家养得这么好的姑娘,定然是一家有女百家求了。”
文皎就等着人问呢。
翻过年去玉儿就十二了,她生日又早,该是时候找合适的人家相看起来。
本来文皎还担心到了西北不如在京中才俊多,选择多,挑着方便。
但来了几日,知道西北民风对女子如此友好,虽然这些巡抚布政使都是各地调任来的,但想来在西北呆过几年,定能染上些这里的风气。
文皎和林海都只想要玉儿一生平安喜乐,若是玉儿成家之后能和在家里一样自在,那就算那家门第低些也无所谓。
所以两人商议好,就从今日开始,放出去林家有女待求的消息。
这样等再过十日请提督巡抚布政使家的女眷时,这些夫人定然也听到了消息。
到那日谁家有意谁家无意,说上两句就知道。再从这些有意的人家里慢慢看个二三年,挑出最合适的来。
是以文皎心中早有主意,便故作有些忧愁的笑道:“本来以为这孩子还小呢,谁知道时间过得这么快,一眨眼翻了年就十二,还没个着落。”
典军卢元良之妻鲁氏家中长子恰好今年十二岁,她现在只恨自家门第不够高!
不过她也知道自家儿子没希望,想一想就算了。
但若是能做成这桩大媒也不错,鲁氏便笑问道:“不知道夫人想找一位什么样儿的女婿?”
“虽然姑娘这样人物,只怕难有男子能相配。可妾身生长在甘州,对这些人家也知道些。若是夫人不弃嫌,妾身也帮着夫人打听打听。”
文皎笑道:“你也太客气了,什么弃嫌不弃嫌的,你要帮我,我还不高兴不成?”
说着,文皎垂了眸,笑叹道:“说实话,咱们做娘的,不就是盼着孩子一生喜乐?”
“只要那家的孩子好,上进,家里没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儿,玉儿成了家之后和和睦睦的,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牛氏和鲁氏对视了一眼,笑道:“夫人慈母之心,妾身们必当尽力。”
话说到此处也就差不多了,再提就显得刻意。
葛娘子听了半日,又想起来自家三个孩子,都到了要成婚或是找亲家的岁数了。
去年给大郎写信,让他有心爱的姑娘尽管求娶,这孩子回信却一点儿也没提。
葛娘子便打算等见了大郎一定得当面问问他。过年就十八还没定亲,这个岁数可不小了。
文皎今日想见的还有花副典军家要招婿的那位姑娘。
但已经将近辰正(上午十点),人都来得差不多了,还没见到他家女眷。
她正想差人问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外头人便报花家姑娘来了。
文皎赶紧命请进来。
进来的是一位大姑娘,圆脸细眉,样貌倒是更像江南女子。
可她行动起来却是陕甘女子的利落洒脱,利利索索跪下行礼,口称:“民女花真拜见夫人。”
文皎命起来,看只来了她一个,不见花副典军的老娘,便问道:“怎么不见你祖母?是不是老人家身子不爽快?”
花姑娘说起话来有如落珠,声音清脆节奏轻快,甚是好听:“回夫人的话,家祖母今日晨起头痛,请了大夫来看说是老毛病又犯了,要静养为要,实在不能起身,特遣民女来赔罪,望夫人宽恕。”
文皎见她说话逻辑清晰,态度诚恳,不卑不亢,便笑对屋中女眷道:“原来咱们西北女儿都是如此风貌,真是叫我喜欢得不得了。”
她又朝花真招招手,笑道:“你过来。”
花真依言走上前来,被文皎拉到身边坐下,笑道:“好孩子,既然你祖母有恙,想来你就算留下,心里记挂着你祖母。”
“改日我再叫你进来说话,你今日就先回去罢,正好我带了些药材来,给你装上些带去。”
文皎给玉雪使了个眼色,玉雪就下去装东西了。
接着文皎又指着王御医之妻笑道:“这一位是太医院六品王御医之妻周安人。”
花真赶紧起身行礼。
文皎又道:“我们这回从京中来,带了太医院的四位太医,就是以王御医为首。若是老安人旧疾难医,你也可以请他们为你祖母医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