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日》剧本围读的那天,北市下了一场不小的雪。
虽然是北方城市，但也很少有这样的天气，一大早，市一环的交通就堵得水泄不通。杜骁坐在保姆车后座,闭着双眼半躺着,耳边是潘月婷打电话和窗外汽笛混和在一起的声音。
潘月婷：“哎对，这边有些堵,可能会晚一些，不来？怎么会呢，我们杜骁是一定会出演的,放心吧。嗯，好好好,我这就跟他说一声,好的，等会儿见。”
挂断电话,车内终于安静了几秒。
高攀按了几声车喇叭，前面的车这才不情不愿地挪了挪。
潘月婷不耐地抱怨几声,回过头，碰了碰杜骁搭在一边的手臂,“骁,睡醒了吗？睡醒了跟你说个事儿。”
浓密眼睫轻颤，男人稍稍侧过头，慵懒又散漫地睁开那双漂亮的眼。
说是睡眼惺忪一点也不为过，但又多了一丝倦意,眼底下淡淡的黑眼圈让他看起来也不是很精神，看起来就像很久都没睡饱觉一样。
这一年来，潘月婷早已习惯他这个状态，自顾自地开口，“刚剧组那边来电话，说临时决定换掉女主，之前那个女明星轧戏，还抬高片酬，把导演惹怒了，所以等会过来剧本围读的会有三个备用演员，怕你不乐意，所以提前跟你说一下。”
接《圣诞日》这部电影一开始，制片方就和杜骁达成协议，选择的女主角必须经过他的认可。杜骁的行程实在多，能接这样一部小成本的剧情片，完全是为了拿奖，如果被制片方塞进一个没有演技的花瓶，拍这部电影也就没了意义。
再者，杜骁在演戏上面要求很高，对对手要求更高。
所以在选女主上，他一开始就有很大的主动权，只是没想到，那个由他和制片方导演一起定下的，演技还算不错的一个当红小花，就这么起了幺蛾子。
不过事到如今，不想拍都不行，也就没所谓换谁。
杜骁轻轻应了声，没有任何波澜起伏地再次闭上眼睛。
一小时后，保姆车抵达大厦。
杜骁跟潘月婷刚一推门进去，就看到会议室里坐满了人，还有好几架摄像机。组里都是小辈演员，见到杜骁个个都站起来打招呼握手，杜骁淡淡应着，眼里并没有多余的神采。
那模样，比从前还要冷上三分。
而后，剧本围读正式开始。
杜骁早就研究过剧本，所以这会儿对他来说只是走个过场，但其他人不同，很多人还是第一次拿到剧本，还要那三个备选的女演员，对这部电影更是一无所知。
当编剧认真为大家做人物分析的时候，导演凑过来，低声对杜骁道，“斜对面那三个小姑娘，看到没？”
杜骁姿态慵懒地靠在椅子上，听见这话，稍稍抬起眸朝角落看去，只见三个外形迥异的女生，整整齐齐地坐在那认真地看剧本。
他侧过脸，“备选？”
导演：“对，等会儿围读结束后，她们三个留下来试戏，你要不要看完了再走，制片方那边留话了，这次咱俩决定。”
反正也没什么事，杜骁点了点头。
下一秒，三人中的短发女生忽然抬起头。
视线不经意地相接，杜骁松散的眼神一滞。
他本想说些什么，却在此刻像是被棉花塞住嗓子眼儿一样，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那个女生发现是杜骁在看她，惊讶得赶忙捂住嘴。
跟着脸就红了。
杜骁这才回过神儿，发觉自己居然在盯着人家看。一旁的导演就在这时笑了起来，“怎么？这就看上了？”
杜骁：“……”
他没好气道，“瞎说什么。”
导演：“哦？”
杜骁顿了顿，语气微嘲，“长得像我认识的一个人罢了。”
见他的眼神有些不对，导演也没再追问下去。
杜骁却再次陷入长久的茫然与空洞中。
真的很像。
从发型到眉眼。
简直和他刚认识时的朗溪如出一辙。
但也只是这些，她比这个女生灵动太多，一颦一笑都带着别样的魅力。
一下子就把他的心抓住的魅力。
也是谁都比不了的魅力。
想到这些，杜骁的胸口再次闷起来，这种感觉就像“戒.毒”一样，好不容易平息下来，却因为一个相似的人，再次涌起层层叠叠的回忆。
说不懊恼是不可能的。
男人低头，看了看手掌上那个难堪看的伤疤。
那个人，就像像这个伤疤一样，永远地留在了他的身体里，这辈子都挥之不去。
-
围读结束后，导演留下三个备选演员进行试戏。
杜骁却没有留下。
他不想因为自己，而扰乱一个小女生的人生秩序。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如果他留下来跟着做决定，会不会选择那个短发女生。
理智上，他不想选，因为他不想看到一个跟朗溪长得那么像的女生在自己眼前晃。
感情上，他又有些自私。
看到她的某些瞬间，就像看到了曾经的朗溪，那种无法挣脱的致命的吸引力，让他心生动摇。
可不管他做出哪种选择，都是出于私心，这对三个新人都不公平。最终决定权，还是交给导演靠谱一些。
只是，杜骁没预料到，最终女主角还是落在那个短发女生的头上。
潘月婷说，她是北影大一新生，爸爸是这边很有名的投资商，在其他两位演员实力不怎么样的情况下，选择她也是众望所归。
听到这些话时，杜骁微微失神。
到底还是选了她。
老天还真是不放过他。
带着复杂的心情，杜骁在三天后进了组。
电影的拍摄地点就在北市，场景转换也很少，工期也就只有短短的二十天。因为在本地，杜骁拍完自己的戏就可以回家睡觉，这一次也没怎么累，不过唯一的难处，就在女主角上。
也正因为近距离接触，他才发现，这个女生只有第一眼的时候跟朗溪像，这第一眼，也是在她的妆发加持下才有的效果。因为《圣诞日》这个电影的女主角就是一个清纯普通的大学生人设。
再看，就完全不像。
稍微了解后，杜骁发觉，她更是连朗溪的皮毛都比不了。
朗溪不管做什么事，都同样的专注和认真，做事也常常是为别人考虑的那一个。从不捏着嗓子说话，也不故意对异性撒娇，笑起来有点儿憨，脾气也温顺得像一只布偶猫。
无论谁看见，都会有种爱怜她，喜欢她的感觉。
这是她身上独有的魅力。
而这位小公主，在片场嘻嘻哈哈不说，连台词都记不清，还仗着家里有人脉搞特殊化，搞得大家敢怒不敢言，也就只有在和杜骁对戏的时候，她才没那么做作和招人烦。
因为这位小公主喜欢杜骁。
全剧组的人都知道。
杜骁也跟化妆师聊天的时候，才听到这件事的。
也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来的，化妆师告诉他，这位小公主之所以总是NG，就是为了在剧组和他相处的时间久一点。
听到这番话，杜骁非常无语。
本就对她无感，为此更是对她心生厌烦。
偏偏这位小公主还不知死活，在杀青宴上大着胆子和杜骁套近乎，还故意把红酒泼到他身上，不得不说，她的演技实在拙劣，杜骁一眼就看穿。
但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杜骁懒得和她计较，一个人去楼上，打算换一身衣服。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小公主居然跟了上来。
她迈着小碎步，费力地跟着他，一边喊着，“杜骁哥哥，你等等我嘛。”
两人来到走廊僻静之处，杜骁终于忍无可忍，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她，“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个时候，她在杜骁心里已经一丁点儿朗溪的影子都没有了，他甚至觉得自己拿她比作当初的朗溪非常可笑。
朗溪不会随随便便叫不熟的人哥哥，更不会做这种倒贴的举动。
她越刷存在感，杜骁就多想朗溪一次。
这种感觉既窒息，又无力。
然后，就转变成了烦躁和迁怒。
然而这位小公主完全没察觉到杜骁的态度，干干脆脆道，“你的衣服被我弄脏了，等会儿换完了给我吧，我去给你干洗，或者你不满意，我重新买给你都——”
后面的“行”字还没吐出来，就被杜骁不耐烦地打断，“不行。”
女生表情一愣。
杜骁眉头紧皱，嫌弃的样子就像看邻居家吵闹的狗，“叫我哥哥，不行，碰我的衣服，也不行。”
完全没想到对方会说这样刺耳的话，小公主的表情立马裂了。到底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人，浓妆下的脸顿时红了两三倍，她眨了眨眼，见杜骁冰冷的表情丝毫没有动容，一颗硕大的眼泪立马在眼眶中摇摇欲坠。
“把你的眼泪收回去。”杜骁就在这时冷声开腔，“我不吃你那一套。”
小公主：“………………”
她傻愣愣地看着眼前俊美至极的男人，像是被打了一耳光那样疼，终于意识到对方不是在划清界限，而是真的厌恶，她磕磕巴巴道，“杜……杜前辈，对不起，是我太唐突了。”
杜骁懒得听她说话，语气轻飘飘却带着无比羞辱的味道，“哥哥这个词你叫谁都可以，但叫我，你不配。”
除了朗溪，他不是任何人的哥哥。
话音落下，男人毫不留情地转身，迈着宽大的步子，很快就消失在走廊拐角。
杀青宴结束之后，杜骁的生活再次回归常态。
通常是宅在家中，看电影，看书，偶尔去私人健身房跑跑步，有时候自己点一些外卖吃，有时候高攀过来给他做饭，一切都没有改变，包括他的睡眠。
不，杜骁觉得，睡眠好像更差了。
那个女演员的出现，像是在无形中加深了朗溪在他脑海中的形象，每当夜晚来临，他一闭上眼想要睡觉，就总会莫名回忆起两个人的点点滴滴。
哪怕这栋房子里没有她的任何气息，他却总觉得她一直活在他的潜意识里，从未退出过。
她现在过得好吗？
钱够不够花？
工作会不会累？
那个霍卿会不会对她有非分之想？
以及，她会不会偶尔想起，被她抛弃的那个男人？
一个个的问题像是一团乱麻一样缠着他无法呼吸，终于，在失眠的第六天，杜骁顶着一张极度缺乏睡眠的脸，在凌晨四点给高攀打了一个电话——
“帮我订一张最快回平江的机票。”
-
时隔一年回到平江，杜骁稍有些不适应。
两座城市一南一北，空气湿润度不同，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平江的空气干净剔透又清新，没有想象中的压抑，反而有种莫名的开心。
这一次，依旧是高攀和他一起回来的。
杜瑶和老公一起来接两个人，四个人一起吃了顿丰盛的晚饭。本来杜瑶是想让两个人跟她回去住的，但杜骁却想回旧居看看。
弟弟的状态始终不太好，杜瑶看在眼里，有心想劝，却被老公以“弟弟这么久回来一次别让他不开心”阻止。
饭后，杜骁在阳台抽了根烟，杜瑶叫他回客厅吃水果，杜骁没动，反而叫她过去。
杜瑶走到他面前，杜骁掐灭烟，似有些犹豫道，“姐，问你个事儿。”
这话莫名有些严肃，杜瑶干笑，“什么事儿啊？”
杜骁：“你还有她的联系方式吗？”
这个她，简直成了一个代号。
杜瑶：“……”
女人的神情有些垮，顿了两秒，她叹了口气，“有是有，但她好像早就不用那个账号了，朋友圈也没有更新过。”
她所说的微信账号，杜骁一直没有删。
他一开始把朗溪放在了屏蔽列表内，这样他就不用被迫去看她离开自己的生活有多精彩，然而事实却没有按照他想象中那样发展，因为朗溪在这一年里没有发过任何朋友圈。
虽然屏蔽，但杜骁根本克制不住自己点开她微信头像的手。
慢慢的，每天去点一点她的微信头像就成了他的习惯。
他迫切的想知道，离开他以后的朗溪是什么样。
有没有变得更漂亮，有没有谈恋爱。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无论他点进去多少次都没有。
杜骁以为是她把自己的好友删掉了，于是让高攀去看朗溪的朋友圈，结果是一样的，她什么都没发，也没删除任何人，就像在这个世界凭空消失一样。
一点儿让他遐想的余地都没有。
仿佛和她在一起的这三年，只是他的幻象和杜撰。
所有感觉中，这种感觉是最让杜骁窒息的。
就像那一年，母亲要和父亲离婚，父亲坐在阳台上，在他眼前纵深跌下去时一样，他觉得他被全世界抛弃了。
他再一次，被他最爱的人抛弃了。
可这又能怪谁呢。
靠着最后的尊严，杜骁体体面面地撑到现在，结果，只因为和她有些相似的一个人，一下就将他的精心伪装全部击垮。
承认吧，你还念着她。
深深地念着她。
最最可悲的还有，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替代她。
听到这个让人失望的消息，杜骁长舒一口气，从口袋里摸出第二根烟，咬在嘴里，动作娴熟地点燃，吞吐。
杜瑶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骁，你这样真的不行，姐不知道怎么劝你，但我真的，非常担心你。”
杜骁没说话，只是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不知道该如何说。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
说起来真的奇怪。
回到旧居的那晚，杜骁的睡眠比任何一次都要好。
他躺在曾经和朗溪相拥而眠，彻夜欢.爱过的床上，感受着带有她微弱气息的空气，就好像她还在自己身边一样。
望着白色的天花板，还有她曾经挑选的羽毛灯，男人久违地勾起唇角，忽然想起，她刚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是那么小。
个子不高，脸看起来也很稚嫩。
看起来就像一个被他诱拐回家的高中生一样。
杜骁从未想过自己的取向狙击是这样，毕竟他在镜头前一直说的理想型是“个子高气质好的优雅女生”。
而朗溪也因为这件事，气鼓鼓地躺在他臂弯里质问他。
但他呢？
当时在干嘛。
好像是十分不解风情地在看剧本，完全没心思回答她这个无聊的吃醋问题。
毕竟那时候，杜骁觉得，自己对她的感情清楚明白，完全不理解她会有这种乱七八糟的想法。
可现在，杜骁突然觉得——
自己当初真他妈的找抽。
没有女生会喜欢男生这种态度。
他活该被人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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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清梦，第二天杜骁早早便起了床。
和高攀随意吃了口早饭，两人踏着浅雪，来到平江大学。
这一次回平江，杜骁并非为了看杜瑶，而是专门回来找人问出朗溪的联系方式。说来可笑，他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对她的了解少之又少，居然连她身边有哪些亲近的朋友都不知道，更别说和她的父母联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