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
云拓传媒大厦一楼,私人咖啡厅。
一身绛色连衣裙,妆容精致的女人坐在最靠里面的位置,托着下巴悠然地看向窗外。
五分钟后,一个身穿银灰色丝质衬衫,黑色长西裤,面容冷俊精致的男人,拉开咖啡厅的大门,步态潇洒地走到女人跟前,从容入座。
男人靠在椅子里,那张俊美的脸和眼前的女人有七八分相似。
徐景燕笑着转过头来看他,忍不住“啧”一声,“你知道吗,每次我在电视上看到你,都在感叹我们老徐家的基因真好。”
杜骁眉目冷淡地看着她。
虽然很讨厌这女人这番自恋的模样,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能有这副面孔,确实都是她的功劳。因为从颜值上来讲,他的父亲简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一个老老实实的公务员,什么都很一般。
却偏偏找了个姿色如此不凡的老婆。
光听着,就是一个注定悲剧的开端。
杜骁没心思和她闲扯,开门见山道,“你为什么要帮我,又为什么要找朗溪?你明知道朗溪会告诉我这件事,还要装作一副白莲花的样子,不恶心吗?”
对于“恶心”这个词汇,徐景燕连眼睛都不眨,她把弄着烟盒,满不在乎地向后一靠,“我不找她,你会见我吗?”
杜骁:“……”
徐景燕:“我承认我是有点儿白莲,想着她能帮我跟你说也好,不能帮我说也无所谓。”
“再者,”女人笑了笑,“我也想看看我未来儿媳妇啊,你不知道吗?爹挫挫一个,娘丑丑一窝,我还挺好奇我孙子什么颜值的。”
杜骁不可理喻地看向这个胡言乱语的女人。
却没想到徐景燕露出一个很满意的笑,“嗯,不错,这丫头有我当年的风采,没怎么化妆也好看,想必身后也是有一群追求者的主,错不了。”
“少拿你自己来和她比,”杜骁冷哼,“你不配。”
面对杜骁的冷言冷语,徐景燕完全不在乎。
杜骁屏住气息,发现自己拿她好像完全没辙。
两个人沉默了好几秒,他才开口,“你得病这件事也是假的吧。我不是朗溪,你不用骗我。”
话音落下,徐景燕歪着头,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好一会儿,她才道,“你真不愧是我的儿子,冷血起来都和我这么像。”
杜骁:“……”
他咬紧后槽牙,心口莫名发堵。
果不其然,徐景燕垂眸一笑,“我没骗你,我就是活不了多久了,当然,如果国外手术很棒的话,我可能会多活几年。”
“……”
“也就是因为我活不了太久了,我才决定帮你坑楚维安的。”
“……”
“所以你还得谢谢我得了这个病。”
那股烦躁的火越烧越旺,一向冷静自恃的男人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他抬起漆黑的眼眸,眼底夹杂着明显的恨意,“我不需要你帮我。”
徐景燕仍旧是那副无所谓的态度,“但我就是想帮你。”
“妈妈想帮儿子没什么错,就算你不领情,我也会帮你。”
“杜骁,我没你想象中那么恶劣。”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当年我和你爸爸离婚的事实并非都是我一个人的错。”
这句话,她不是第一次说。
上次一次,她对杜骁这样说,是在他刚出道的时候,徐景燕在他的公司门口等他,近乎哀求着,想跟他解释。
那时候的徐景燕很落拓。
虽然漂亮,但看起来灰头土脸的。相比之下,身为新生代偶像的杜骁却是异常光鲜。突然见到她,杜骁很惊讶,但也很难受。
他不知道徐景燕为什么会混成这样,也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他有些难受,甚至想哭,但不想听她说任何的话,包括其中这一句——“我跟你爸爸离婚不是我一个人的原因,他跳楼自杀也不是我害的!”
这些话在他耳边一闪而过,因为太残忍,所以杜骁选择性屏蔽掉。
当时的经纪人见到徐景燕,以为她是那种找儿子讨钱,不择手段的女人,立刻找人把她赶走了,并找人威胁了她,要她不要靠近杜骁。
这招很有用,徐景燕果然都没有再来找过杜骁。
然而她不知道,因为这件事,杜骁对她的恨意更深了一层。
他真的不明白,曾经看起来很美满的家庭,曾经看起来很爱他和姐姐的妈妈,为什么那么残忍地决定离他们而去,又为什么在失意的时候,才想到来找他。
他更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女人现在又要摆出一副好人的姿态。
“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一定很纳闷,”徐景燕叹了口气,“想必这些年在你耳边说我不是的人比比皆是,就像你父亲那边的亲戚。”
杜骁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徐景燕:“他们某种程度上说得没错,我就是一个现实的人,我喜欢趋利避害,我喜欢找到最舒适的生活方式,我也的确不是一个好母亲,但是对我来说,你父亲也不是一个好丈夫。”
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杜骁眉头蹙起。
“当年你父亲的确很爱我,但是他的爱我承受不起。”徐景燕打开烟盒,想要抽烟,却在送到嘴边时想起这里禁止吸烟,苦笑了下道,“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的确图他对我好,一开始的几年,我们真的不错,可后来,随着我事业慢慢起步,应酬多起来之后,他对我的掌控欲就越来越强。”
“如果说他只是因为我应酬吵架,我可以接受,但他不是,他是把所有心思都隐藏起来,然后偷偷跟踪我,调查我,他会查我的手机,看我每天跟谁通话,说了什么,然后回过头来去骚扰对方,让对方远离我。”
“就这样没几次,我的单子就都黄了,上司看我也很不顺眼,我因为这些事和他大吵了几次,他哭着求我,说会改,我相信了。结果没多久,他还是这样,甚至变本加厉。”
“你知道吗,都说家暴很恐怖,但对我来说,最恐怖是不是家暴,而是精神上的暴力,他对我百依百顺,却让我精神上备受煎熬,到后来我们矛盾越深的时候,他已经开始跟踪我了。”
“我想你一辈子都明白不了我那种感受。”
“我觉得恐惧,压抑,甚至无法呼吸。”
“为了逃避这种痛苦,我回了娘家,结果你父亲就追到娘家,用自杀威胁我,当时所有人都对我说,跟他回去吧,他是个好男人,所有人都这么劝我,没有人理解我,我觉得特别无助,甚至想过要死。”
说到这,徐景燕眼眶发红,她下意识捂着胸口,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这种反应是装不出来的。
杜骁知道。
同样,他也处在一种极度震惊之中。
那时候他还小,每天都跟着姐姐,父母都要上班,和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多,而且在姐弟俩面前,爸爸和妈妈看起来永远都是和睦的。
所以,杜骁理所应当地认为,两个人的感情很好。
当爸爸对妈妈很好,很爱她,这个前提立起来时,妈妈却突然出轨,要离婚时,所有的指责就都给了妈妈。
就像那些劝徐景燕跟着丈夫回去的那些人。
他们只能看到这个男人的忠厚老实和爱,却看不到埋藏在这下面,变态的偏执和控制欲。
察觉到这个事实,杜骁的嗓子像是忽然失声了一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徐景燕喘息过后,终于平复下来,“你知道我跟你爸爸要离婚的时候,我已经和他分居很久了,你也离过婚,你也知道这种事要双方同意的,如果有一个不同意,就只能分居,我也是在和他分居之后,和下一个人谈恋爱的,但当时那种情况,你们那么小,我没办法跟你们说。”
“而你们跟着他生活,也自然而然地会接受他的洗脑。”
“他就是这样一个非常会洗脑的人,”徐景燕冷笑,“我都怀疑,我当初心甘情愿嫁给他,是不是也因为被洗脑了。”
杜骁想否认,想说不是的,却忽然想到那个夏天,父亲跳楼之前,笑着给他夹菜,一遍一遍地重复,“你妈妈会回来的,你妈妈会回到我身边的”。
那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他到现在还记得。
所以——
杜骁抬起头,对上徐景燕又像哭又像笑的表情,女人声音苦涩,轻笑,“儿子,你真的觉得,一个正常的男人,会在面对离婚时,当着孩子的面跳楼,并喊‘我爱你’吗?”
“你真的觉得你父亲当时的精神状态,能胜任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角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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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下午很快过去,朗溪和郑圆圆说了再见后,便一个人坐在一楼大厅里等杜骁来接。
平时他的车早早就会停在楼下,但都过了十来分钟的,也不见个人影。朗溪有些纳闷儿,便给他打电话,结果打了好几遍,电话都没接通。
她只能给高攀打电话,可高攀在外面,并不知道杜骁的具体情况。
要是以往,朗溪早懒得管他一个人回家了,但这一次——她想起今天自己告诉他的那件事,不免有些不安。
虽说杜骁很恨徐景燕,但毕竟是他的生母,得知她生病的消息,保不准就原谅了她,还因此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