芽芽在顾寻这里住了下来。管家跟着照顾,让那些保镖都撤了。
顾寻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个人在这栋大别墅里,写作业或者练琴,每天早中晚保姆都会来一次,做饭做家务。
这个少年有着与十岁孩子完全不符的沉默和内敛。
保姆阿姨手艺很好,会做各种好吃的东西,芽芽吃完烤披萨,端着碗上楼。
芽芽现在已经摸清了顾寻的脾气,他在房间或者书房的时候都不去打扰他,每天下午和晚上他会抽出四个小时的时间教她拉琴。
书房里没人,芽芽又跑到他房间去找他。门半掩着,但角度正好,芽芽一抬头,就看见了一片光裸的背。外表清秀干净的少年,背上却布满各种伤痕,有结痂脱落后的疤,也有红色的血壳和没散尽的淤青,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
小小的心脏里一抽一抽的难受着,芽芽想起自己唯一一次在花园里摔了跟头,膝盖上青紫一块,好疼好疼,一个星期才慢慢恢复。他背上那么多伤,该是有多疼啊。
芽芽看得眼睛都红了,黑色的T恤忽然挡住那片痕迹斑斑的背,少年转过身来,与她目光相撞,愣了愣,却没说话。
芽芽莫名觉得心里一慌,为了掩饰自己偷看的行为,把手里的碗递出去,奶声奶气地说:“阿姨要我给你拿来的,要趁热吃。”
“嗯。”顾寻接过碗,淡淡地看了芽芽一眼,芽芽知趣地往后退。
然后他关上了门。
这件事在小姑娘心里头一直挂着,顾寻没解释,她也不敢问,但总是习惯性地心疼他。每次他教她拉琴的时候,她也会想到他背上那么多伤,会不会很痛,以前总是撒娇假装学不会,好让他多拉两遍给她听,现在却乖乖地循规蹈矩了。
大部分时候是她认真地摸索,他在一旁指导纠正。
顾寻对她,也渐渐的没那么冷漠了,会像一个大哥哥那样照顾她,体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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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管家出去给芽芽买零食了,芽芽在厨房里看着保姆阿姨做饭。
门突然从外面被打开,保姆阿姨赶忙关了火,把她牵到料理台角落,悄声道:“你躲在这里,千万不要动,听话啊。”
芽芽点头。
保姆阿姨刚走出厨房,客厅里就传来一道尖锐的女声:“阿寻呢?”
“回夫人,少爷应该在楼上。”保姆阿姨低声下气地说。
“这都中午了,他在干嘛?”
“夫人,刚吃过午饭,少爷在……”
保姆阿姨话还没说完,高跟鞋踏上台阶,声音响彻了整栋房子。
直到听见楼上的开门声,芽芽才小心翼翼地从厨房里探出一个头,然后蹑手蹑脚地扶着楼梯爬上去。
保姆阿姨局促地站在顾寻的房间门口,看见芽芽从楼梯口靠近,立马将她抱在墙边。
房间里传来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紧接着是女人尖锐的怒吼:“这都什么时候了?啊?你个蠢货就知道睡觉!你爸上个月还去看顾熙那个小杂种了!你呢?你让他正眼瞧过你没?”
芽芽在保姆阿姨怀里扭了扭身子,想跑进去,却被箍得更紧,还捂住了嘴巴。
依稀听见少年隐忍的闷哼声,芽芽眼眶一热,滚烫的泪珠子掉下来。
嘴巴里呜呜的,有好多话想说。
顾寻哥哥才不是蠢货,他拉的小提琴可好听了。
他每天只有中午会休息二十分钟,一秒钟都不会多。
他背上还有几道伤没好……
在芽芽的记忆里,妈妈从来都是温柔似水的,会给她唱歌,抱着她弹钢琴,每天晚上讲童话故事哄她睡觉,偶尔她调皮一下,妈妈生气了也不会打她,而是宠溺地刮一刮她的鼻尖,告诉她下次不可以这样。
她以为全天下的妈妈都是那样温柔的。
女人发泄够了,踩着高跟鞋从房间里出来,面容有些失控的狰狞。看见保姆阿姨怀里的芽芽,眉心紧紧的一蹙,“这是谁?”
保姆阿姨还捂着芽芽的嘴,解释道:“这……是我侄女,她爸妈今天没空照顾,让我暂时带着。不好意思啊,小孩子不懂事,夫人别怪罪。”
“别让她上楼,打扰阿寻练琴。”女人昂着头走开。
“是,夫人。”
顾寻的母亲走了,保姆阿姨才放开芽芽。
芽芽一溜烟跑进房间里。
顾寻已经穿好了衣服,白衬衫里渗出淡红的血迹。芽芽走到他面前,他脸上却还是那副平静内敛的模样,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哥哥……”
“出去。”
话刚说出口,望着小姑娘通红的眼睛,顾寻又觉得不忍,抿了抿唇,哑声道:“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哦。”
芽芽擦了擦眼睛,转身走出房间。保姆阿姨牵着她下楼。
“少爷是顾家的长房长孙,但夫人没进顾家的门。”保姆阿姨一边给芽芽削着苹果,一边说,“他那父亲,还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到现在谁也没娶,三个孩子都让女人养着,他只管给钱。”
“偏偏咱们少爷性格闷,不会来事儿,也不会去父亲面前讨恩宠。夫人气不过,每次过来都要打一顿泄愤。”
“其实咱们少爷很争气的,学习好,小提琴也拉得好,外面都说他是天才,长大了肯定有出息的。是夫人要求太高了,都这样还不满意,总想仗着儿子去当正儿八经的顾太太,那样的人家……”保姆阿姨叹了叹,“哪是一般人能肖想的呢。”
芽芽听过不少类似的故事,近的也就发生在身边,外婆余家的,爸爸的叔伯兄弟,总也出过几个混账渣男,在外面闹出一堆桃花债,儿子女儿也有偷偷养着的,但她从来都觉得与她无关,没像这样愤愤不平过。
顾寻是无辜的,他什么错都没有。
他明明已经这么好了。
晚上,芽芽洗完澡,去敲了顾寻的房门。
好一会,少年才过来给她开门,凤眸淡淡的俯视着她,“怎么了?”
芽芽从睡衣的小兜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圆盒子,递出去,嗓音糯糯地说:“这是我舅妈做的药膏,哥哥用它就不会留疤了。”
出门的时候以为用不上,她就没带,下午让管家悄悄潜进外婆的公馆偷来的。其实也不算偷,她有钥匙,只不过外婆最近不来S市,只能低调行事,免得家里人知道,还以为她这是怎么了。
“嗯?”顾寻微微俯身,接过她手里的盒子,顿时闻到一阵淡淡的幽香,“谢谢。”
芽芽仰起头,圆溜溜的眸子盯着他:“哥哥用我帮你抹药吗?”
“不用了。”他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哥哥自己来,你回去睡觉吧。”
“哦。”芽芽乖乖点头,“哥哥晚安。”
“嗯。”
“哥哥。”芽芽走了两步又转回来。
顾寻刚要关门,笑着问:“怎么了?”
“芽芽的爸爸是很厉害的大律师,可以帮哥哥。”
“谢谢。”他隔着门,目光很淡,“不过暂时不用。”
“……哦。”
那个女人没再来过。
直到有一天,一辆黑色的保姆车过来接顾寻,去参加一个宴会。芽芽这段时间闷坏了,也想去,顾寻拗不过只好带上她。
宴会上,芽芽跟着顾寻寸步不离。他也一直牵着小姑娘的手,帮她找吃的喝的。
“芽芽,我去跟老师打个招呼,你乖乖在这里不要动,好不好?”顾寻找了个沙发想把芽芽放下。
“芽芽也去吧,哥哥的老师也是我的老师。”小姑娘攥着他的手撒娇地晃了晃。
顾寻忍俊不禁,“……好。”
前面站着几个贵妇,顾寻径直走了过去。芽芽原本是兴致盎然地跟着,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忽然整个人藏到他身后。
“魏老师,好久不见。”顾寻朝面前的女人微微鞠躬。
“阿寻,好久不见。”女人看上去三十岁上下,容貌美丽,笑得也很温柔,“最近有没有好好练琴啊?老师昨天刚从巴黎回来,还没来得及去检查你功课。”
顾寻笑了笑:“知道老师很忙,得空再去也没关系的。”
“余太太,这就是我跟您说过的阿寻,我最得意的学生。”女人对旁边的贵妇道,“今年才十岁,就已经举办了自己的演奏会,以后可不得了。”
余芯柔望着面前这个清秀谦和的少年,微微颔首,“这孩子我在电视上见过的,确实不错。”
“怎么,有没有兴趣带进你的乐团?”女人挑眉。
余芯柔摇了摇头,“年纪太小了些,再等两年吧。”
身后的小不点一直往后拽他的衣角,顾寻没办法,只好向魏老师和余芯柔告了别。
“不是说要和哥哥一起见老师吗?为什么躲起来?”顾寻语气十分正经,仿佛有点生气。
芽芽咬了咬唇,没说话,只是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顾寻一下子就心软了,无奈叹了一声,牵住她胳膊,“是不是很吵?我们去休息室吧。”
“好。”芽芽瓮声瓮气地答。
离开宴会厅,她溜得比兔子都快,生怕被外婆发现了抓回去。
休息室里备好了茶,很苦,顾寻又给她倒了一杯凉白开。
“无聊的话,我让人先送你回去。”
芽芽摇摇头:“这里的点心好好吃,芽芽等下还要去吃。”
顾寻宠溺地笑出声来:“好。”
隔开了宴会厅的吵闹,休息室里一派祥和。
两人正享受着难得的安静,门突然被用力推开。
芽芽吓得从小板凳上滚下来,屁股摔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抬眼看过去。
上次见过的顾寻的母亲,此刻正满脸厉色地望着自己的儿子。
“见过你爸爸没?”顾寻母亲冷声问。
顾寻平视前方,样子看上去木木的:“父亲在谈工作,我没去打扰他。”
“打扰?你是他儿子,你去找他怎么能算打扰?你就不能给妈妈争点气吗?啊?”
踩在地毯上的沉闷响声让人无端觉得害怕,芽芽往沙发角落缩了缩。
女人站在顾寻面前,表情刻薄而阴狠:“都是因为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我才不受你爸爸待见!那两个小贱人一天到晚在他面前晃,你呢?你装什么清高?你再装清高也是个下贱胚子,什么天才音乐家,有个屁用!你爸爸早就把你给忘了!总有一天,我们娘儿俩连饭都没得吃!”
说完,女人高高地扬起手臂,眼看着要扇下来。
角落里的女娃突然“哇”地一声,哭得天花板都抖了抖。
“你不要打哥哥,你这个坏女人!”芽芽爬到顾寻身边,一团小小的身子自不量力地护住他,“哥哥才不是没用的东西,哥哥不是下贱胚子,你这个坏女人!哥哥的伤还没好,我不许你打他!”
女人气得胸脯一抖一抖的,目眦欲裂:“哪里来的小东西?给我让开!不然我连你一起打!”
“我不!”芽芽紧紧抱住顾寻的大腿,“你敢打我,我外公外婆爸爸妈妈不会放过你的!我舅舅也不会放过你的!”
“小贱人!你这个小贱人!让开!”
顾寻母亲歇斯底里地大喊一声,正要上前去拽小丫头,一群黑衣保镖鱼贯而入,将他们围了起来。
紧接着,门口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女声:“是谁要打我的孙女?”
芽芽之前还躲着余芯柔,这会儿却像见着救命稻草似的,连滚带爬地跑过去抱住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呜呜外婆……这个坏女人打哥哥,还要打我。”
余芯柔把芽芽抱起来,转头问旁边的魏老师:“这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