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森,你如果想喝水的话,水杯在左边床头。”
“你的房间出门左拐走五步,就是卫生间,进去的时候小心点,地板上如果有水,可能会有点滑。”
“我的房间就在你的房间对面,你如果需要帮助的话,可以来找我,或者大声叫我的名字。”
女孩的声音很阳光,说到这里她笑了起来,补充说:“我叫姚安。”
乔森知道,他听大家都叫她安安。
女孩不仅喜欢当他的眼睛,还喜欢当他的嘴巴。在他不愿意张口的时候,抢着帮他回答问题,或者是给他解围。
他记得在安置区的时候,费丹第一次跟他说话,是问他的名字,他听出这个女人语气里的冷漠,并不想回答,是女孩用明亮的声音替他回答:“他叫乔森。”
可他记得他没有告诉过她名字。
那天晚上,费丹加夜班,姚国华睡得很早,这段时间在灾区累坏了,精疲力尽。
家里很安静。
远处街边,零星几盏路灯,昏黄的光穿过窗前的桂花树,在玻璃窗上打下斑驳的光影。
乔森虽然看不见,但他还有鼻子和耳朵。
他听见卖馄饨的人敲着梆子从窗外走过,也听见不知从谁家的收音机里传出的遥远的音乐。他闻见风吹过的时候飘来淡淡的桂花香。
床上的被子很软。
他想起还睡在低矮潮湿的土屋里的时候,曾经也暗暗地憧憬过,将来他要有出息,要赚很多钱,要买大房子带爷爷去享清福。
就像这样的大房子,有柔软的床和厚实的被子。
可是他现在就睡在这样的房子里,躺在这样柔软的床上,却没觉得享受。他还是想回到潮湿的土屋,回到爷爷还在的时候。
隔着一条过道的另一个房间里,姚安也失眠了。
她听见费丹上班前在客厅里给小姑打电话,电话那头似乎有女孩的哭声,费丹打完电话后眼睛红红的。
但是她没有哭,在姚安的记忆里,费丹是很少哭的,哪怕后来姚国华死了,她也没有掉一滴眼泪。
曾经她也觉得她很冷漠,她也怀疑过妈妈是不是不爱她,直到她死后,灵魂看见她在空荡荡的灵堂里悲痛欲绝,一夜白头。她才知道,女强人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也是有眼泪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半夜,姚安听见哐当一声巨响。
她惊醒,听出声音是从对面房间里发出来的,赶紧从床上爬起来。
打开过道的灯,姚安看见乔森有些茫然地站在门内,一个衣帽架就倒在他的脚边,看样子是他上完厕所回来,不小心碰倒了。
乔森并不知道被他碰倒的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他现在不敢挪动一步。
“怎么了?”姚国华听见响动,也披着衣服出来了。
“我赔。”乔森抬起头,平静而简单的两个字,是男孩不想撕下的尊严。
他没有钱,但是他有手有脚有力气。
“没事没事,只是衣帽架倒了,扶起来就好。”姚国华扶起衣帽架,放在更里面一些,然后把乔森带到床边,“睡吧,不早了。”
出来时姚国华看到站在门边的姚安:“安安,你也早点睡吧,后天就要开学了,作息要调整过来。”
“嗯。”
姚国华回房了,姚安还站在门口。
乔森第一次为眼睛上的纱布感到烦躁,看不见真是一件烦人的事情,他不想再当一个盲人。
见他伸手去要去扯眼睛上的纱布,姚安忙过去拉住他:“不要,乔森。”
姚安温和地看着他,虽然他看不见,但她还是面带着温暖的笑意。
“乔森,再忍耐三天好不好?爸爸说还有三天纱布就可以摘了,只要三天,好不好?”
一阵桂花淡淡的香气飘过,沁人心脾。
女孩好意相劝,软软的嗓音像春天山间的溪流。
还有三天,他就可以看见了。
因为有了期待,三天也变得有些漫长。
他不是没看过这个世界,但他现在想看到很多东西,比如蓝天白云,比如城市的高楼街道……
还有,女孩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