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活人不多,但要一个一个地找。
而且大多都埋在死人堆里,他俩扒了一天一夜才全部找到,有四五百人,把几个帐篷都塞得满满当当。
萧惩施法融了些雪水给他们充饥,剩下的装进罐子里留给他们自己取用。
临行前放了一把大火,将死人全部焚为灰烬。
路上颜湛忍不住问:“是不是那些人还有救,所以哥哥才把他们都抬进帐篷的?”
要不死都死了,还管是死在外面还是死里面吗?
“我想还是可以补救一下的。”
萧惩说,他的伤早就好得差不多了,于是揽住颜湛的腰使了个瞬移术带他一起飞,解释:“或许有个人能帮我们,但目前只是猜测,也不确定。”
“谁?”
“惟灵真君。”
.
说话间,已经能看到回城的大军。
说是大军,其实还剩下不到三千人,没有人骑马,全都依靠步行。
马之前全被宰了吃了。
只有最前方的马车还有一匹枣红色的小马拉着,黛青色的车顶四角坠着红色的流苏,殷九离没在车上,车里坐的大概是女眷。
萧惩竟还看到了花应怜的大青牛。
打仗这些年花应怜一直将它养在身边,必须日日看护,据叶斯文夸张的说法,那小子晚上要摸着牛尾巴才能睡着。
彼时,大军正停下休息整顿。
那牛似乎想跑,但被几十个士兵摁住又跑不掉,花应怜就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一把刀搁石头上磨着。
一边磨,一边抬袖子擦眼泪。
看这架势,萧惩隐约能猜出他想做什么,但又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
毕竟四年前花应怜为救这牛一命,曾经向殷九离下跪。
“应怜,你这是要?”
“……”
花应怜正独自伤心,冷不丁听到萧惩的声音有点儿没反应过来,抬头再看到他,更是意外得好久没缓过劲儿来。
而等他回过神来意识到是谁在跟他说话时,立即甩了个大白眼,说:
“害死了皇后和七位公主,被国主逐出军营,你怎么还敢回来?”
“皇后舅妈死了?”
萧惩一愣,但仔细一想,皇后年事已高,即使能活着从冰砖里出来,怕也是命不久矣。
已经仙逝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萧惩因此没显出过多的悲伤。
只不过皇后一死,殷九离怕是彻底恨死了他。
见萧惩脸上没露出难过,花应怜冷笑着又要嘲讽几句,这时叶斯文跑来说:“小白脸!你刀磨好了没?半个月没吃东西大伙儿的肚子都——”
话未说完看到萧惩回来,又一下愣住。
“小、小、小……”
他皱着脸,挠着头,“小”了半天都没小出个所以然来,倒是萧惩微微一笑,唤了声:“斯文,好久不见。”
“……”
叶斯文的表情有点儿纠结,回头看看远处的殷九离,神色复杂地对萧惩说:
“小西风你还是赶紧走吧,太子殿下肯定不愿意看到你,万一他对你说出些难听的话,到时候你多尴尬。”
萧惩笑:“你觉得我还会怕尴尬吗?”
他这一生,被误解,被斥责,被辱骂……
无论多尴尬的场面都经历过了,他说:“今日我就是专程来找他的,他爱说什么就说吧。在我这儿,照收不误。”
“……”叶斯文张着嘴欲言又止,终究没再说什么。
花应怜磨好刀要去宰牛。
叶斯文擦着萧惩的肩膀走过去,给他做帮手。他力气大,一只手把牛摁住牛就趴在地上不能动了,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睛冲花应怜“哞哞眸——”得直叫唤。
叫声别提有多凄厉了,听得萧惩都有点儿于心不忍。
而围观士兵们的眼睛却都在一瞬间变亮了,馋得直咽口水,仿佛牛还没死就已经变成了一盘盘的烤牛肉和一碗碗的牛肉汤。
“快呀快呀!”
他们催促花应怜。
但花应怜举着刀迟迟下不去手,良久,摘下琴盒,哑声说:“让我最后再为它弹奏一曲吧。”
“哞哞眸——”
本就在苦苦挣扎的大青牛一听顿时挣扎得更厉害了。
花应怜对叶斯文说:“你松开它,让它舒舒服服的卧着听。”
叶斯文表示怀疑:“你确定它不会跑吗?”
花应怜说:“不会。”
叶斯文松手,这次牛果然没跑,但它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之后突然后蹄踏地,铆足了浑身力气猛地朝花应怜撞来。
“嗯!”
花应怜毫无防备,又或者根本没打算防备,一下就被牛角顶飞了好几丈远,落在地上时“哇——”得呕出一口鲜血。
“哞哞眸——”
大青牛叫着,似乎仍不罢休,再次冲上来抬起前蹄在花应怜肚子上一顿猛踏,滚滚的泪水从它的牛脸上滑过。
花应怜养它十一年,它就踏了花应怜十一脚。
前十脚,花应怜始终没有还手。而等到第十一脚时,花应怜闭了闭眼,手起刀落,一刀了结了它的性命。
它最后一声“哞——”卡在喉咙里,没能发出来就轰然倒地。
饿红了眼的士兵们瞬间扑上去,一人一刀旋下一块牛肉,搁到早已架好的锅里去煮。
眨眼只剩一具白森森的骨架。
舟明镜割下最嫩的一块牛脊肉用匕首插着,递给了旁边一位身穿鹅黄纱裙戴着白色面纱的姑娘。
看身形萧惩有些眼熟,但面纱下若隐若现的脸,坑坑洼洼遍是斑驳,让萧惩一时不敢相认。
“你是……公主表姐?”
“!”
萧惩的声音显然吓到她了,像只受惊的小鹿,她低着头抱着牛肉快步走到马车旁,一下钻进了车里。
殷九离先听到马车上的声音,回头才看到萧惩。
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神色骤冷,道:“你还来做什么?”
萧惩走向他,丝毫不绕弯子,说:“你们不能回邺都。不仅你们不能,而且撤兵这一路所经过的城镇、村庄,以及遇到的所有百姓们,也必须全部禁足。”
殷九离的脸色越发难看:“乐毅一死,玉鸾撤兵,而且邺都的大雪已停,咸池正在逐渐恢复往日生机。而我们粮草耗尽,现在连花应怜的牛都被宰了充饥呢,倘若还不回城,你是想让将士们全都饿死在路上,客死他乡吗?”
萧惩静静等他说完,才道:“你知道的,冰冻之症会传染。”
殷九离面色一僵,半晌,说:“我知道会传染,所以已经把染病的人全都留下了,我带回去的人,都是健康的人。”
“真的全都健康吗?”
萧惩一指马车:“倘若真的全都健康,公主表姐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如果我猜测不错,最初的病症,就是她引入军营的吧?”
“……”殷九离心虚地目光一缩。
萧惩说:“表哥,你这样冒然带大家回去,很可能会使……”
“还不都是你害得!”
不待萧惩说完,殷九离爆发般猛一推他,吼道:“八姐最美,也最爱美!但就是因为你!她的脸全毁了!全毁了!就是因为你!”
“我……”
面对对方的咄咄逼人,萧惩百口莫辩,也不想分辩。叹了口气,他声线稍缓,说:“表哥,不管怎样这次你一定要听我的。你带回的这些人里很多可能只是看着健康,其实也染了病,甚至已经传染给了沿途百姓,倘若再继续往前走,走回邺都,后果将不堪设想。”
殷九离仍不愿相信。
这时正在吞食牛肉的士兵中突然有人惊恐大喊:“啊我的手我的手啊啊啊!”
“!”
殷九离朝之一看,脸上瞬间血色尽失。望着那人手上的白霜,即使对萧惩有再多怨恨再多不满,嘴唇颤抖着也再骂不出一个字来。
他身为太子的骄傲早就烂死在战场上,烂死在冰洞中了,随着大公主二公主,随着他母后的死亡一起,随着咸池先祖的丑事被揭露。如今他不得不承认,他不是万能的,他更不是神,他也会犯错,他……根本救不了所有人。
“传令下去!原路,返回大营!”
他说
士兵们一听,立刻骚动起来,大声嚷:“为什么啊?凭什么啊?要打仗,不回,可以!闹雪灾,闹饥荒,走哪儿都是饿死冻死,不回,也可以!但如今玉鸾撤兵,灾难也已经过去,回去,丰衣足食太平盛世,不回去,饿死异乡没人收尸!这还不让我们回去,哪儿有这样的道理?!”
这么一说,立刻有越来越多的人抗议。
他们归心似箭一心求生,连殷九离说的话也不顶用了,眼见就要逼宫不认他这个国主。
萧惩一剑将带头起哄之人挑翻,目光一扫,冷声说:“谁敢违抗军令,我现在就让他死!”
“……”人群被他的煞气镇住,一个个呆若木鸡。
萧惩趁此机会说:“我相信你们心中有数,知道冰冻之症会人传人,想必你们也不想回去以后把病传染给自己的家人吧?”
“……”众人面面相觑。
其实他们心里也十分清楚,萧惩说得都是事实,只不过仍然报着一丝丝侥幸,希望自己不会染病,更不会传染给别人。
刚才看到前一刻还在大口吃肉的同伴突然手上结霜,心里也都开始害怕。
静了会儿,有道苍老的声音说:“算了我不回家了,我这把老骨头死外面死家里都一样,这辈子战场上杀了几十个敌人,就算现在死了也值!但我孙子还小,我不能冒险把病传给他!”
旁边一个年轻士兵说:“赵叔要你这么说我也不回去了。我小时候就没了爹娘,是吃村里的百家饭长大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若真的把病带回村儿,岂不成了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随着他们的话,有人想起自己年迈的爹娘,还有人想起自己体弱多病的娇妻,逐渐变得犹豫。
要不,再回大营?
但是,回营相当于等死啊。
萧惩收了剑,诚恳地说:“请你们相信我,我一定会找到治病救命的办法。”
“且不说有没有办法,即使有,等你找到我们也早都病死饿死了!”
“不会的,绝不会让你们等太久!”
“……”
众人不知该信还是不信,半晌,有人说:“我们凭什么相信你?除非你敢发誓,如果你骗了我们,我们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萧惩神情笃定,说:“好,我发誓。”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带着小孩儿历个险,回来就能化鬼了,很快的~谢谢#苟利国家生死以#小天使的地雷,姑娘破费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