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惩心中微动,忽又想起对方曾画的那些无脸画——
喜欢的人可以有很多,但对画中人的“喜欢”与对其他人的“喜欢”,多少还是会有些不同吧。
“小鬼。”
萧惩摸摸小孩儿的头,问:“刚才写了字,画呢,这些年你还有没有继续画画?”
刚刚有注意到问起白道人有无教导他时,对方表情中的闪躲。果然——
颜湛沉默良久,摇了摇头,“没画了。”
声音很轻很轻,生怕被萧惩听到似的。他一直记得小时候哥哥很欣慰他喜欢画画,不仅送了毛笔和颜料给他,甚至还手把手教他画。如果哥哥知道他自五年前就已经没在画了,一定会很失望吧。
但哥哥还是听到了。
不过哥哥没跟他预想的一样失望,只是有一点儿意外:
“为什么?”萧惩挑眉。
“因为……”颜湛吞吞吐吐,“因为画笔被他们踩碎了。”
“笔碎了?”
萧惩想起五年前那晚断成几截的毛笔以及染血的无脸画,但他觉得这绝不是对方弃画的真正原因。
眉头皱了皱,说:“笔碎了可以再买啊,而且我桌上不多的是?”
“……”颜湛背对他不出声了。
萧惩觉出不对劲儿,拉他起来,扳过他的肩膀一看才发现他的嘴唇都被自己咬破了。
“你干嘛?”萧惩有点儿吃惊,捏了捏他的下巴,骂:“咬这么紧不疼啊?”
“……”小孩儿眼睫轻颤,讷讷地松了嘴。
指腹轻轻抹去他唇上血珠,萧惩声线稍软,“说说怎么回事儿?”
小孩儿闭着眼睛心如死灰,道:“他们都说我是瞎子,瞎子不配画画……”
萧惩眸色一沉:“谁说的?!”
颜湛摇头:“别管谁说的,可他们说得对。我看不到,我就是什么都看不到!我看不到它们的形状!我分不清颜料的颜色!我画的画永远只能是黑白的!我甚至、我甚至……”
我甚至连你的模样,都看不到啊。
他越说越激动,说到后面几乎语不成声,难过得快要哭出来了。
“……”萧惩怔然,默了会,捉住他的手温声安抚:“也不尽然。”
小孩儿一愣,眼睛眨巴眨巴。
“谁告诉你眼睛看不到就不能分清颜色了?”萧惩说,“你刚刚不还‘看’到了天空的颜色?”
“……”本以为萧惩有什么好主意,听到这儿小孩儿又失望地垂下头,小声说:“这不一样。”
“……”好像是不太一样,萧惩笑着揉他一把,说:“那也别灰心,办法总比困难多。”
小孩儿绝望地说:“不会有办法的。”
萧惩拉他起来,乐观地说:“办法肯定会有,但办法肯定也不会一下就想出来,走,下去吃点儿东西再说,你肚子饿不饿?”
小孩儿没吭声,默默跟着他爬下屋顶。
回去的路上看到花应怜捂着肚子从他房里出来,一顿胡辣土豆丝将花应怜的肠胃烧穿了,估计没个十天半月恢复不过来。
叶斯文练完功从山上回来,见着花应怜要死不死的虚弱模样,想起他被小西风的黑暗料理撂倒,忍不住又一次捧腹大笑。
“傻大个儿,笑什么笑!”
花应怜嘴上是从不肯认输的,无论处境多狼狈都要骂人。
“没什么没什么。”叶斯文笑着说,直起腰擦擦眼角笑出的眼泪。
花应怜翻了个大白眼给他,“让让,好狗不挡道儿。”
叶斯文给他让开一条路,等他一步一哆嗦地走远才又忍着笑对他喊:“先别急着回房,刚刚我去后山练功,看到你家牛又挣脱绳索逃跑啦!”
“你不早说?!”花应怜一顿,苍白着脸色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也顾不上疼了,拔腿就往道观外跑。
萧惩问:“牛,什么牛?”
颜湛说:“对牛弹琴的牛。”
叶斯文补充:“就是——”
话未说完突然意识到刚刚那道略带沙哑的嗓音不是萧惩的,一脸震惊地转向颜湛,“啊你你你你你你,你会说话啦?!”
颜湛只轻抿嘴角,仿佛除了萧惩之外他都吝于言辞。
萧惩笑:“会说话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小湛本来就会只是不想理你。”
“啊,他好高冷啊。”叶斯文忍不住又看了颜湛几眼。
萧惩说:“接着讲你的牛吧。”
叶斯文这才回归正题,说:“就是稻田里的那条大水牛啊,花应怜不是花二十两银子买下了嘛,现在牛是他的了。但这老牛拴不住也圈不住,三天两头的往山下跑,所以他总要跟在牛的屁股后头追。”
“哦。”萧惩淡淡的,“我记得那头牛。”
书里好像提过一笔——
花应怜对这头牛的感情非同一般,友情之上,恋人未满。
Emmmm……这什么丧心病狂的形容词?
不过萧惩对这头牛完全无感,只记得就是因为它才险些要了小孩儿的一双手。于是待叶斯文讲完,他敷衍地说了句“有趣”就岔开话题,问:“我们要准备晚膳了,你要一起吗?”
叶斯文:“……不不不不不!”
瞅着叶憨憨一溜烟儿跑远,萧惩嘴角微弯。
以后就拿这招儿撵人吧,百试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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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着小孩儿回屋,进门看到桌上的小花瓶,萧惩脑海突然涌现一丝灵感。
本来稍纵即逝的,但还是被他机敏地捕捉到了,转身问:“小鬼,这些花你是从哪儿采来的?”
哎呀,偷偷送给哥哥的小花儿还是被发现啦。
颜湛脸红了红:“就在道观外面的花丛里呀。”
萧惩拉起他的手说,“走,先不吃东西了,我带你去找能看得见的颜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