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惩第一个意识到声音是从头顶的房梁上发出的,他大声提醒:“寝宫要塌了!快跑啊!大家快跑啊!”
但无非是几声惨烈的婴儿啼哭而已。
没人听懂他的话,更没人注意到——刚才那个前去禀报国主的小丫鬟出门后,就再没活着回来。
萧惩只能绝望地看着横梁断裂宫顶崩塌,碎石瓦砾轰然砸落。
宫女们的惊恐声、哀嚎声,还没来得及发出就戛然而止,偌大的宫殿在飞扬的烟尘中化作废墟。
连稳婆加宫女,公主殿中统共二十七人,无一生还。
长公主在横梁倒下的瞬间,拼死把萧惩护在了身下,闷哼一声喷出口血。
“!”
萧惩的瞳孔骤然缩成一点儿。
“乖……”
长公主痛苦地喃喃了几个字,在微笑中永远闭上了眼睛。
萧惩颤抖着,吼得撕心裂肺:“娘——”
.
国主以为长公主跟孩子都必死无疑,直到侍卫将毫发无损的萧惩从废墟中抱出,他才稍感欣慰。
“刚刚战报说静安王战死疆场,这孩子是小妹与静安王的唯一血脉,不管怎么说,朕都要好好将他抚养大。”
皇后点点头,把萧惩接过去抱着,却发现小孩儿表情呆滞无声流泪,疑惑道:“陛下快看他,怕不是受到了惊吓?”
国主看了眼,悲伤地说,“小孩子也有灵性,知道是他娘拼死救的他,正伤心呢。”
“你说……”皇后止又欲言,“会不会他真的不详,才会克爹死娘?”
不怪皇后瞎说,萧惩刚一出生,距皇城百里外的几座镇魂塔就全都倒了,他这具小小的躯体内仿佛有什么吸引着邪祟,使压在塔下的十方恶灵全部聚集到咸池国的皇城邺都,冲破龙脉形成的天然结界,对百姓大肆屠杀。
业火肆虐,生灵涂炭,皇城已然变成了一座死城。
为了庆祝公主产子,国主本提前摆下长龙宴,宴请全国。
而如今,前来参宴的百姓们全都惨遭到恶灵的毒手,自然将新生儿视为瘟神,骂道:“长公主生了个克爹死娘祸国殃民的瘟神!咸池将亡!咸池将亡矣!”
怨声隔着十道宫墙,仍旧清晰无比的穿透人的耳膜。
但国主不承认自家外甥是瘟神,更不准任何人污蔑他,说:“他才刚出生,什么都不懂,只是个无辜的小娃娃,怎么会是瘟神?百姓愚昧也就算了,你身为皇后,怎么也口不择言呢?”
皇后很委屈,“我没……”
国主语气稍软,“好啦好啦,朕知道你不是有意的,以后休要再说。”
.
大抵是殷氏的基因里本就含有“护短”的片段。
不止国主护短,还有个人,也极为护短——
“何方妖孽,胆敢害我表弟、伤我国民,我今天就要替天行道,龚行天罚!”
替天行道,龚行天罚?
浑浑噩噩中,萧惩捕捉到一句熟悉的口头禅,神识恢复了几分,转头朝之看去。
只见红衣小童不过五六岁模样,单手背后,举剑指天,稚气未脱的脸庞眉宇间已然藏着一丝悲悯。果然是萧厄肖想了一辈子,又终究求而不得了一辈子的主角受,也是他的表哥——
太子殿下,殷九离。
一提到这殷九离啊……
萧惩就很头痛,不难猜,按照其圣母人设,肯定要先一顿嘴炮儿对这些妖魔进行说服教育,然后才打,但打又打不过,最后还得等着别人来救。
果然,不一会儿就冒出个白衣银剑踏祥云挽长风的道人,挽了几个剑花,行云流水间将群鬼全部驱散。
朔风平地起,冷雪洗苍空,刹那间碧空万里,云消雾散。
注意到对方手中的无鞘长剑隐约有血纹浮动,剑身流光溢彩,与书中的“焚情”别无二致,萧惩终于记起对方身份——
小攻的启蒙老师,同时也是萧厄与殷九离的师父,白道人。
“世子命中带煞,招邪祟,性嗜杀,会给身边人带来霉运,生在皇室,必定祸国殃民。”
经历了刚才一幕,国主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忙问:“可有法破解?”
“有,掐死他。”
萧惩:老头,你好狠的心哪!
国主脸色一白。
白道人微微一笑,“莫慌,其实还有一法。”
“快快请说!”
“将世子交于贫道,贫道教他修炼仙法以压制体内邪祟。只要他在十八岁前不踏入皇宫一步,自然不会再危及国民。”
国主欣然答应。
.
无量山,太极观。
白道人修行宝地。
观中有许多小孩,大到八|九岁,小到三四岁,都跟萧惩一样,是白道人下山云游时捡回来的没人要的小可怜。
见白道人回山,十分欢喜:“师父回来啦!师父回来啦!”
看他怀中的婴儿,又很好奇:“师父,您这是又给我们捡回了个师弟吗?”
白道人给每个小孩儿都发了根棒棒糖,乐呵呵道:“多了个可爱的小弟弟陪你们玩,开心吗?”
“开心!”
孩子们嗉着棒棒糖,异口同声地说。
“真乖。”
白道人笑,就近揉了揉一个小男孩的头,“都过来,排队站好。”
小朋友们赶紧听话地排排队。
只见白道人取来一只白瓷碗,又将自己束发的白玉钗摘下,任墨发披散肩头。萧惩忽觉眉心刺痛,白道人竟用发钗刺破了他的眉心,取了几滴精血滴入碗里。
一名小童不解:“师父,您这是做什么啊?”
白道人用朱砂笔沾了血,在小童眉心点了个小红点儿,说:“我们来做个游戏,每人都在额上画一朵小花,不准擦掉,谁坚持的久就算谁胜利,好不好?”
“好啊好啊!”
孩子们叽叽喳喳,攀比谁额头上的小花更鲜亮。
等孩子们散开,白道人从内袍上撕下一片衣角,用剩下的血在上面写了几句咒文,霎时,月白色的绸带就变成了一条红色的抹额。
他用抹额将萧惩眉心的曼陀罗花胎记遮住,转身抱他回屋时,极轻地叹了口气。
“小鬼头,是你自己的命格有毒,你千万不要怪我啊。”
“…………”
萧惩:一上来就拿簪子刺我,到底是谁有毒,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我刚卜了一卦,凡与你亲近之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如今取你几滴精血给他们几个画符,免得你连累他们倒霉,是为了他们好,更是为了你好。从此,你便隐藏身份,跟为师相依为命吧,放心,为师会好好教导你的。”
多么感动~多么催人泪下~的肺腑之言哪~
要不是亲眼看到对方嘴角上扬,挂着一丝得逞的诡笑,萧惩真要信了他的邪。
.
转眼三年逝去。
说好要教他法术帮他逆天改命的“为师”,连半句心法都没教给他,还不让他偷听师兄们上课!
每天只抱着他、背着他、搂着他,亲脸脸、举高高,骑马马。等他再大一些,能跑会跳了,又带他去爬树掏鸟窝,和师兄们一起玩“一二三木头人”,还跳起了“小皮球架架齐,马兰开花二十一”……
萧惩:“…………”
二十几岁的灵魂还做这些小游戏,是不是有点儿尴尬?
其实他一心想修炼法术。
一岁左右时终于学会说话,他开口就是“师父,我要修仙”,话到一半又憋了回去,只敢脆生生地喊了声:“师父。”
这么小就嚷着要修仙,难免不令人起疑。
万一被白道人发现他是魂穿到萧厄身上的,当成孤魂野鬼给收了可就尴了个尬。
毕竟白道人在凡界的芸芸修士中修为该算是顶尖的,神识极为敏锐——
以一剑扫清十万恶灵,很多神官都未必能够做到。
不过,尽管不能学法术有些失望,玩益智游戏又很尴尬,但他还是不得不承认,过去三年是他活了两辈子加起来都最无忧无虑开心快乐的三年时光。
师兄们对他极是宠爱,白道人更完全将他视为己出,一个个俨然成了“宠弟狂魔”和“徒弟奴”。
许是看他过得开心,正义君已经好久没出来了,萧惩想起还有任务在,与其干等着被男主活剐,还不如主动出击,便问:“正义君,男主什么时候出来?”
【叮——男主已送到】
“…………”
萧惩左右看看,见院子里只有几位师兄在玩猜拳游戏,根本没有其他人,于是问:“哪儿呢?”
话未说完,进度条拖动,将他传送到了一座大殿上。
【叮——任务一数据已更新,正在加载】
“……”萧惩一怔,这就来任务了?
【任务一:请于半小时内,在小攻面前向小受求一次“亲亲抱抱举高高”】
“………………”
“咳。”萧惩摸摸鼻尖,笑得冰冰凉凉的,“正义君,这不太好吧,我们都还是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