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说,老爷子能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让大家和他做最后的告别。薄晏之站在角落,冷眼看他们为了多分点遗产在老爷子面前拼命表现。
雪花飘在窗户上。
他侧目望去。
满眼纷飞的纯白却没看进心里。
他在想,南府那样温暖的气候一定没有下雪,也不会像这里,一整个冬季都天寒地冻。
“都出去吧。”老爷子喘了喘气,摆手示意大家离开,而后目光落在薄晏之身上,吩咐道,“你留下。”
一屋子的视线袭来。
揣测的、嫉妒的、厌恶的、讨好的,却对他毫无影响。不在意的人,犯不着他吝啬情绪。
宽敞的病房很快走空,薄晏之来到床边,他和老爷子对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
沉默持续了足足几分钟。
老爷子从枕头底下翻出一本颇有年代的日记——那是当初薄晏之回南府的通行证——是他母亲的秘密。
如果不是他说自己知道母亲的日记本藏在哪里,老爷子也不会允许他回南府,也不会作为交换许他三年的自由。
他看着老爷子,老爷子低头看着日记本。
这本日记他早就翻阅了千百遍,内容已经牢牢记在心里,仿佛亲临女儿出走的那几年。
——【我现在过得很幸福,日子虽然苦了点,但在心爱的人身边苦一点又算什么呢?真爱比金钱重要得多!可惜我妈死得早,我爸那个老顽固又根本不理解,非要我嫁什么门当户对的男人!嘁,可不就是为了巩固家业吗?把我的幸福当什么了?】
——【最近总莫名其妙地呕吐,去医院检查,医生告诉我说我怀孕了!天!我要做妈妈了!回去跟老公说,他肯定会开心死的!】
——【翻了半天的字典,总算敲定了孩子的名字。晏之,晏之,你来得太迟了,不然能早点带给爸爸妈妈惊喜和欢乐!(*注:晏有迟的意思)】
——【之之满月了!大家都夸他生得好看,比女孩都漂亮!那当然!也不看看他妈妈是谁!给孩子挂了个长命锁,希望他能健健康康长大。】
——【从来没想过自己也会为钱发愁,想给之之最好的,可惜孩子他爸只赚得到那么多。这次瞒着他借了钱,他发了好大的火,说孩子没必要吃那么好穿那么好。可我的孩子为什么要委屈?因为没钱,之之的早教都已经耽误了,不能再继续耽误下去。或许我该向爸爸低个头……】
——【我决定回京市了。当初离开的时候真没想过还会有回去的一天。现在我是之之的母亲,我不能那么自私地让他在贫民窟里长大,一辈子受穷受累,他是我的宝贝,值得最好的。现在回想当年的事,确实是我太冲动了,爸爸那么强烈地反对,其实是因为爱我吧,所以想给我最好的未来,哪怕我不理解。爸爸,对不起……】
苍老的手摩挲着最后那句话,浑浊的眼里早已泛起泪花。
老爷子在外辉煌了一辈子,却孤独了半生。妻子、儿子、女儿相继离开,临终前只剩这个外孙在榻前。
他其实也很矛盾。
在接回这个外孙的时候,既爱他又恨他。把属于他父亲的罪孽算在他头上,迁怒了这么多年……
“你一定很恨我。”他开口,声音虚弱得随时都会断气。
薄晏之敛着唇,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老爷子抬眸打量这个从少年逐步蜕变成男人的外孙,隐隐中看到了自己女儿的影子,有些恍惚地笑了笑。
恨也没关系。
那些年的苛待让人痛苦也让人成长,往后,这个人再也不会畏惧风雨,不会被任何事打倒——他才能如此放心地把薄氏交给他。
“我也不奢望这时候来个什么爷孙情深,你啊,只要把薄氏好好经营下去就行。”老爷子咳了几声,喃喃道,“我要去见你妈妈了,有什么需要我带给她的话吗?”
薄晏之看着他虚弱的面容,沉默了片刻,说:“我最开心的日子在南府,以前是,以后也是。”
“是吗……”老爷子笑出泪来,“看来我和你妈妈,都错了……”
把自以为的好强加给对方,却一手造就悲剧。
……
雪停了。
监测仪上心跳图拉成一条直线。
薄晏之将滑落一旁的日记本重新放回老爷子手中,然后正了正领结,打开病房的门迈步走了出去……
律师在众亲属和记者面前公布了老爷子遗嘱。
名下包括薄氏百分之70的股份及国内外各处房产、现金、古董全部留给薄晏之。
与此同时,让出薄氏董事长身份给这位年仅18岁的新任掌舵。
闪光灯亮个不停。
四面八方都是记者刁钻的询问。
薄晏之披上助理递来的黑色大衣,面无表情地越过众人,跨进了停在医院门前的商务轿车。
一夜间,薄氏新任掌舵的报道铺天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