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称江南鱼米之乡,富庶无比。
而临海贸易,新品试种,则是幽州的特点。
追根溯源,已经是一千五百年前了。
幽州太史张华。
他有着彪炳史册的功勋。
以弱冠之龄位极人臣,辅佐三代帝王,最重要的是,面对三位其实并不算仁君的帝王,他令史册震惊的未曾经历那些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的变动,也不应一朝天子一朝臣的箴言。
疑心极重的司马家族三代,却都对这位丞相,赋予信任。
放眼整个华夏历史,再寻不出比他更为传奇之人。
野史曾载,张华才华横溢,文辞兼备,武艺超绝,少时既聪颖非凡,有过人之神通。另,华有神目,可通阴阳,见仙妖魔怪。其人学识渊博,颇通方士之术,根据流传的张茂先手稿可知,张华研习方术,日已久矣。
据晋王嘉《拾遗记》称,张华“好观秘异图纬之书,捃采天下遗逸,自书契之始,考验神怪,及世间闾里所说”,可见他对于异族风物都有着非凡的兴趣。
如此,便也不奇怪张华在任时,幽州种植玉米,引入红椒,最终成为历史上有名的新粮城。
苞米自西域引进培养后,成为主粮之一,幽州的收成由一年一熟的大麦变为夏麦冬苞。
如此,后世再逢灾乱之年,不知留下了多少百姓性命。
人们将西晋丞相张华尊为赐福的粮神。
粮神常常被贴在谷仓之上。这在幽州之地,尤其如此。
粮神吗……
一招撂翻了一片街头混混的青年理了理自己因揍人而变得有些凌乱的衬衫,静静望着灯红酒绿的繁华都市。神明有着年轻的容貌,俊雅却又不失英武,颇具古朝文雅端方之气。
西晋,那是他生平之中,最值得纪念的光阴。
张茂先神行于世,旧友却隐没红尘。
或许,那人依旧在某个地点,出手便会救下临险之人。那是少白习惯。
年至耄老,寿终正寝。张华本以为自己是要转世的。但入地府便被通知在黄泉路上稍等。等了二百年,等到一道天神的圣旨,说是因得人间香火功德圆满而列入仙班,成为人间的粮神。
彼时双鬓斑白的张华魂魄琢磨了很久,虽说他作为丞相,勤勤恳恳本本分分作了丞相该做之事,但那也不至于被万民供奉……
他以此相问,神将但笑不语。张华自认无功不禄,辞谢了。神将这才叹了口气,“幽州苞米白瓜红椒诸多新粮,都是在你协助下长成推广,百姓感念,这才有仙友一个神位,仙友何必辞绝。”
幽州,新粮吗……
四个字落在脑海,张华脸上一时血色顿失,良久,才勉强找回神智,他冷静回道,“既是如此,华更不敢受此神名。”
宣纸的神将微微皱眉。早闻人界张丞相贤明,他本人又通异怪,颇有仙缘,如今得成正果,天帝旨意再三宣读,此人还推三阻四想要拒绝?
张华人世沉浮数年,最懂不过察言观色。如此一看,便知神人生了误会,一时苦笑,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解释那位,姜姓穆少白。
真正理应受旨,为百姓感念之人。
狐妖虽身为异物,却挂念天下,坦荡无比。
可他,作为世人口中忧国忧民所谓为天下敬仰清正端方的张丞相,却是,硬生生逼死了一个,顾念苍生之……妖。
少白尸体失踪,他一定没有死。
可是这数十年来,却从未得见。
他心寒吧。
自然会心寒的。
一心协助相知多年的朋友却听信妖道,要夺其命碎其魂……
如何能不心寒?
偏听偏信……
回想起来,张华反问自己。可是因偏听偏信?
他心中苦笑,只恨不能再回当年,一巴掌打醒那个,为嫉妒蒙蔽心志的张茂先。
除妖降魔……
可笑的是,张华一生手下唯一一条妖族性命,却是昔日谈经论道破邪除魔共商天下之事的挚友。
“请容老儿拒绝。”年迈的老人早已褪下人间华服,此刻也只是目光平静的回复。世事浮华,权势富贵,尽数经历。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胜清寒。
他已倦了。
他不再是晋的丞相,亦不需因皇庭变故而忐忑不安。如今作为鬼魂,他早已该身退功藏。
“张华才疏学浅,德薄能鲜,昔生年曾铸下大错,失德,实担不得如此神位。”
“失德或是德薄能鲜,此言皆非你自我断之,世人以潘岳为美,以张华为贤,仙道认可贵人,那您便是天定之人。”
“天定……”老人站在黄泉的流水之中,流水澄净,早无人间积累的阴邪恶念,似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暗淡的眸光又回到当年,明亮而沉静,他沉稳问道,“将军身在天庭,可知一人?”
他站在黄泉间百年,纵是十恶不赦之人,如今也早已洗去了所有罪恶。
黄泉水做孟婆汤,断绝前尘。但他毕竟是已定的神位,不需忘却前世今生。
手握圣旨的神将隐隐察觉到他的目的,却并未拆穿,“何人?”
双鬓斑白的老人隐隐激动,不自觉自黄泉之中挪了一步,“姜穆。”
神将沉默了会,答道,“世无此人。”他来之前,已调查过张华生平。姜穆之名……死在张华手下的一只狐妖……
“他是妖。”张华素来聪明,却一时忽略了对方言中深意,再道。
神将只好讲的明白,“人妖有别。仙妖,更是殊途。”
良久死寂的沉默之后,张华反问,“如若这神灵之位,本该属于他呢?”
神将叹了口气,“仙友何必因过往伤怀。那狐妖千年修行,十分了得。只是妖族登仙,还看修为深浅,待到得道之日,二位说不定还是同僚。此虽为妖族,却有深厚功德,来日成就,必然不凡。他愿辅以仙友功德,成就仙友,仙友何必期期艾艾。”
“恕华无礼,正因如此,华才留在此地百年。”在涤荡人心的黄泉流水中,等候了这百年。若是姜少白与他交情泛泛,或是只是他朝堂内外千万暗敌之一,他都不必要因此而愧疚。
可偏偏,从来以诚待人者,却得那般结局。到最后,他作为始作俑者,都开始为那人不平。
求雨者是他,提议新粮者是他,支持新法者是他,到最后,神明眷顾者又不是他。
品性温和,温文如玉为人称道的谦谦君子,却消失的如此不明不白。纵是为妖,又能如何……姜少白待人,从来比起世上许多人,甚至比他张华,更加友善平和。
妖族寿长,少白若执意避让,恐再百年,也不能相见吧。
他要道歉,也应道歉而已。虽然,少白不去原谅,也是应该。背友求荣之人,或本该有此结果。
神将握着那道旨意,长长叹了口气,无奈道,“仙友还待几年?”执念不消,纵然登仙,恐也无心道业。
还待几年……
“不知……”
张华静默的看着远方那片昏暗的阴界风景,目光平静。
他已经习惯了。
若少白非妖,杀局之中,岂非将永镇阴间死域……死域,只听名号,那岂非已比黄泉更加阴暗恐怖……
这是他应负的罪孽。深埋黄泉,这将是他赎罪的方式。
当年为何,偏信了李明异之言?也许只因,少白左右逢源,云淡风轻便平息事端,他是如玉君子,那时,他惧怕了,他嫉妒了,所以他轻易便信了,信了那些漏洞百出的言语。
“也罢。待仙友执念消解,神位又无新任,我会再来寻你。”
别后经年。
青年一身青衫,自奈何桥渡来,一步一移,奈何桥后过黄泉,对他伸出手,“茂先,起身吧。”
“少白……”
二百八十五年,他们二人再见了。
年老的魂魄伸出的手,苍白枯瘦,有些微的颤抖,“你来了。”历经百年的目光有些混沌,看到来人时,又重新变得清明。
青年面貌如旧,露出昔年如常的微笑,“闻张君已得仙道,心有挂念,故此,穆前来一问。”
修长的手握着那只枯瘦的手,轻轻拉了一下,将陷在黄泉之人带回了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