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上远远走来一人,雪地却无分毫印迹。
那道声音似梦如幻,偏偏字字清晰,“吾观小友颇有仙缘,可愿来吾碧游宫修行?”
“碧游宫……?”破旧的街道角落,十来岁的孩子脸颊清瘦,看着羸弱无比,身上松松垮垮挂着不知打哪儿来的打满补丁的灰色长袍,又肥又大,看着还是用件大人衣衫改的。
一步步走来的那位月色道袍的仙长一派出尘,仅看外貌十分的具有迷惑性,教人以为他有多么可靠,他抚着拂尘肃穆道:“一个非常厉害的修行之地。”
“修行……可以作甚?”
所过之处,飘雪绕行,出尘无比的一教之主沉吟了会,“……长生不老?得道成仙?”通天看他一副提不起兴趣的模样,对着他的衣裳看了好一会,忽道,“……家财万贯?”
孩子眼睛蓦地亮了亮。
通天微微咳了下。没想到他有一天,需要用金银财宝来诱……招收弟子了。不是……孩子,你这眼界得好好培养培养啊。
遗憾是没等他来的及培养,自家老爷那边就急匆匆发来玉牒说要讲道了。
“仙人,我要怎么找到你?”预定的小弟子眼巴巴的问他。
通天对着他的破衣烂衫思考了一秒,取了件道袍递给少年,又给了他一颗戒指模样的须弥芥子,“里面修行丹药,不多……”毕竟擅长炼丹的是他兄长太上。
“不过有不少凡人也能使的法宝,哎,你随意用用,祖师急招不得耽搁,待为师回来,便接你回道场修行,正式行拜师礼收为弟子。”
多宝老老实实应道,“是,仙人。”
“对了,可有姓名?”
“无。”
通天四下微一打量,目光落到不远处林木间一个塔尖,他微顿了下,伸手指了指,“此塔钟灵毓秀很有宝气,什么名字?”
孩子老老实实答道,“传言中那是神仙建的塔,里面很多宝贝,人们都叫它多宝塔。”
“多宝塔?嗯,好,不错。”通天自顾自点头,心中甚为满意,拍拍少年肩膀,“行,那日后你道号多宝即可。”
“多宝?”孩子迟疑的点点头,莫名觉得很不靠谱,“好……好的,多宝谢谢仙人。”
“吾归来之时,你我便约在此塔相见。”
“是,仙人。”
十年寒暑。
多宝守在宝塔前,望着茫茫天色,依旧期待着落日新阳时,一位仙人从天际而来,带他离开。
“多宝,你别等啦,说不定是仙人无聊哄你玩玩呢。”扛着锄头的壮汉路过时,看到塔前专注看书的少年,顺口调笑了句。
“才不会呢!”多宝合了道法入门的书页,皱着眉头反驳。
“哎……”壮汉也不与他争辩,只是自己摇摇头,扛着锄头走远时只留下一句,“好好的孩子,怎么就傻了呢!”
一群孩子手拉着手围着他,笑嘻嘻唱唱跳跳,“多宝多宝,是傻蛋,天天就做白日梦,梦里梦到神仙接,神仙不来,多宝哭成大花脸!”
多宝绕了左边,一个孩子跑来挡住,他绕到右侧,又一群孩子堵路。多宝总是皱着眉,‘‘……走开啦。’’
一个挽着菜篮子的妇人看到这边情景,捂着嘴嘻嘻讥讽道,“多宝哟,你等到你神仙师父了没?”
多宝还未答话,为首的一个孩子大声道,“傻子怎么会有师父呢!”
于是孩子们一阵哄笑。
妇人也笑:“哎,乖宝,赶紧回啊!别让人传了疯病给你了。”
有时多宝气的脑仁一阵发疼,忍不住捂嘴咳了咳,妇人就会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冲过来一把推开多宝尖声道,“走走走,赶紧走,你个病秧子别过了病气了给我娃!”
此般情景隔三差五开演一出。
寒来暑往,春去秋来。
少年迟暮。
“哎,知道不,塔边住的那老不死的,是个疯子!”
少年白发沧桑,目光却依旧澄明。
他对自己说,修行之道不易,或许只是师父给他一个炼心之道。
他提起扫帚,扫净高塔,静坐在高塔之前,重新翻开那几本依旧光亮如新的书籍。
望着那一段段烂熟于心的咒文,他笑了下。人虽不如旧年,书却仍是新文。
又一年飘雪,师父何时会来接我?
少年寿尽,生前修为日渐深厚,冥界不敢强行压人。少年执念不消,转身存于高塔之中,与其相融而成塔灵。
塔前的肉身却是被生前来来往往指指点点的村民抬走,一张草席卷了埋入黄土。
执念在十三岁的塔灵变成了曾经的少年模样,他绕着塔走了一圈又一圈,一年又一年。口中时常念叨一句,师父失约了……
经年而过。无人应约。师父他失约了。
塔灵坐在宝塔高楼之上,晃着□□的脚丫,痴痴望着暗沉沉的天色。
今日天色,又如四百年前那一日雪来。
远处山林小路,风雪大作。
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他倏忽走近,眉目变得清晰。
青年一身道袍,踏长风新雪而来,一举一动温文有礼,令人难升恶感。他凭空漫步走来,看了周围地形确认了一阵,对着沉寂装死的高塔微微一笑,虽是疑问却带有十分的确定,“请问多宝师弟可居于此地?”
他一笑仿佛顷刻驱散了冬日和阴魂天生的寒意,格外亲切和善,无端令人安心。塔灵坐在高高的围栏上,低头远远瞥了一眼。师父总是高傲疏离的,仿佛九天之人,他并不笑。应约者与师父不同,他温柔可亲。
这一路行来,满天飞雪已落满肩头。应约的青年对着塔门微微拱手,“在下少乾,今日来应师弟与师尊当年之约。”
起身时便是眉眼弯弯的柔和笑意,“师弟,我来接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duang我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