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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四章(2 / 2)


张思远知道,家学里请的老师非逾即腐,她认个错也就过去了。本以为她只是玩劣尚可说教,然其非但无悔改之心,还不思进取穷横闹脾气!越想越愤,越愤手上越用力,直到她左手指伸不直,弯曲着哆嗦才停下。

打完,张思远仍旧没消火,“哪个学生像你这样放肆?”

思夏不反驳,不争辩,默默听着,脑子里却搭了个讥讽台子,这老翁连个进士也没混上,稀里糊涂能把墨汁当醋用,一天到晚和学生们扯闲天,下课了就随口一说写多少多少课业!哪里真教了什么有用的东西,偏偏张思远非得让她去学堂!

又气又疼。

她小心翼翼地攥住左手腕,希望那里发出的疼痛不再传递。可无济于事,方才实在太疼了,钻到心里去,连半边脸都跟着发木,头皮也跟着痛。以为挨完打就可以解脱,谁知此刻火烧火燎起来,她只觉左手要着了。

那一双嫩白的手,平时像白鸽似的飞动,今夜有一只变成了颓落的青紫色,明日这鸽子一准会变“胖”。

张思远将麈尾“啪”一声摔在案上,“你也是书香门第出身,真不明白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吗?”

她以为他会揪着整老师这事不放,谁知三两句话又戳她心窝子,她知道他还没说更刺耳的话,再说下去会把她父亲母亲也抬出来。

她娘生她时难产而亡,父亲谌松观曾是京兆少尹,天胜三年因京兆尹回家丁忧而暂兼京兆尹一职。彼时长安盗匪猖獗,慧娴大长公主的家仆又肆意伤人,京兆府抓人反被伤,于是谌松观将这事抖在了朝堂上。

依制,京兆府捕人可不送大理寺,且证据确凿后可当堂判死。也不知慧娴大长公主用了什么法子,三日后,谌松观贬为太原县令,不到两年就病死了。思夏那时太小,又不能扶棺回京,是官府帮着张罗后事,就葬在了太原。

许是纯安长公主吃斋念佛久了,可怜谌松观女儿,叫李增去接。可天下可怜人太多了。张思远问母亲为何是思夏呢?母亲并没有说话。

纯安长公主确实喜欢思夏。整日里将她带在身边,对她好到没话说。她虽然胆小爱哭,但这么多年,她也被惯出了高高在上的臭毛病。所以她才别扭,别人说一句不好就受不了,和程弘初次见面被羞辱,就小心眼到把他化敌了,听到与他有关的就浑身不爽。

两日前在学堂,老师当着女学生的面,提到程弘御敌的事迹也就罢了,还醉痴痴地道:“程都虞身高九尺,美姿容,尚未娶妻,诸位小娘子可要抓紧机会啊!”

满朝文武皆知宰相主张削河东,这老翁偏偏让郧国公府的人亲近程弘,是嫌张思远命长吗?何况思夏见过程弘,知道他个子高,但是也没九尺!顶多八尺!还没拆穿他的谎话时就听了最后一句……岂有此理!臭不要脸!

她本身就不待见程弘,听这话简直气疯了,捞起一本书,狠狠砸在书案上,惊醒了台上那个摇头晃脑的老翁。然后她公然罢课,今日上的这是媒婆课吧,哪里是在教什么圣贤书,不上了!

翌日惨案就发生了,思夏与众学生都没在学堂,那位老翁平日讲课都能睡着,早起还在犯困,一推门,“哗啦”一桶水兜头浇下,那桶也歪歪扭扭掉下来,砸得老师给学生们停了课。

他指定没敢和张思远说实话,这才请辞的。

“听明白便回话!”张思远平时在家以温文尔雅示人,有时也是端架子端得高的主,两面切换,毫不违和。

她虽没有看过那本青皮册子上的故事,但以前确实偷偷摸摸看过其他杂书,便也不觉着冤屈了。何况她怕张思远处置女史,她们毕竟是从长公主府出来的,万一这事传到宫里,他还得落个刻薄的名声。

前头李增跪着给她扯道理,刚刚张思远又跟她提“不废懿亲”,看来她今日挨打是活该了。

于是她吭声,“明白。”

其实,张思远怕她依旧梗脖子,不打她怕她无法无天,打重了又怕她记恨,太难了!仿佛他才是那个被饶恕的人,起身便走,还留下了一句“不要忘了明日有击鞠”的话。

宝绘赶到时,院子里无人,听着里头动静,整个人都被冻透了。张思远拉着脸看她,她大着胆子看回去了。

他一哂:“你这是怨上我了?”

搁别人身上必定是“小人不敢”。可宝绘硬邦邦回:“但凡有谁对娘子不好,我都是要跟他拼命的。”

张思远敬她这份忠心。

宝绘比思夏大三岁。那年谌松观去太原,乳母没法跟着,谌松观只能给女儿买侍女,然而宝绘也是个孩子,担心这女娃娃照顾不好小小的思夏,并不满意,可思夏与她合得来。

谌松观刚殁时,谌家的几个下人也散了,家里连个做饭的人也没有,宝绘想着厨娘的样子去烧火,思夏竟没嫌弃她做的“猪汤狗食”。之后李增去了太原,思夏以为她像宝绘那样被卖了,一直躲在屋里不出来,是宝绘好劝歹劝才将她叫出来。

去长安的路上,思夏颤着声音跟她说:“阿爷没跟我说过什么长公主,对我点名道姓的,我肯定是被卖了,一会停车,我寻个由头,守着他们,你就跑吧。”

那时,宝绘就在心中发誓,这辈子都跟着谌家小娘子了。

张思远也不再废话,只是吩咐:“先用冷水给她洗手,再涂化瘀的药。”

宝绘越过他,急急钻进了屋子,“哐当”一声关上了门。一番折腾后给思夏的左手裹成了包子,叹气道:“我但凡能替娘子受一下,你也会心疼的,这手……”

“你又来说教!”思夏委屈,因为手疼,又因为没地方撒气,只会给宝绘甩脸子。

宝绘是个有耐心的人,也真的为思夏想,两人虽是主仆,但一同长大的情谊无人可比。是故,思夏有不对的地方,她也会劝,只可惜思夏嘴严,布水桶整老师的事没告诉她。

“那位……程,先生就是随口说说,娘子也说先生糊涂,这回倒当真了。”

“我就是当真了!”

宝绘看她又使小性子,便道:“人家好好的,你先自己生起气来了。阿郎素日待娘子好,连下台阶都提醒别摔着,何时打过娘子?”这事本就是思夏的不对。

思夏气呼呼道:“你明日跟他说,我手疼,去不了击鞠场了。”

“谁说去击鞠场就是击鞠的?”宝绘拉着她的左手,“就为这事又闹脾气,他来道歉,娘子就真的开心了?他不来道歉,李翁肯定要来劝,劝好了,娘子再见他,恐怕也不是滋味;劝不好,这府上得翻了天。如今娘子开始学着管家,自然要有管家的样子……”

她唠唠叨叨,思夏更烦了,“你还说,这么晚了也不让我睡,又让我明日去击鞠,我还能起来吗?”然后就“嗖嗖”朝卧房去。

宝绘赶紧笑着跟上,“瞧瞧,我的不对,娘子快睡,明日去击鞠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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