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殿中烛火盈盈,殿外的大风大雨都被?闭合的门扇阻隔在了外头,飞蛾试探的扑朔着火苗,铜镜映射着融融暖光。
舒殿合难得?会穿着一身玄衣出现?,即便今日她没有跟着宣城进来,也会另寻机会在吕蒙咽气?之前?走进这座内殿里,她装傻装了这么久,不?正是为了这个目的吗?
在吕蒙发问的同时,她也在叩问自己,我是谁?
床榻旁的小几?上摆放着一个玉碗,内里装着淡黄透明的液体,舒殿合挽袖将它端起,修长的手指在羊脂玉的衬托下,愈发白皙透亮。
她用勺子舀起一点液体来,放在鼻下轻嗅,不?加细考,便辨别?出这是吊命用的参汤。它无疑预示着眼前?的这个帝王已经走到了寿命的终点,如今的苟延残喘,全然依靠着汤药维持着。
吕蒙即便还是看不?清对方,但出自天生的敏锐,还是让他从沉默的对方身上嗅到了几?分危险的气?息,语气?加了几?分勉强的严厉,质问道:“你到底是谁?”
“太上皇不?必慌张,你定然认识我。”舒殿合将碗放回了原位,掀起下摆在吕蒙的床榻边随意?坐下来。
吕蒙听她的声音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来到底是谁,脸上流露出迷茫之色。
舒殿合一边注意?着吕蒙的神态,一边缓缓说道:“我姓褚。”
吕蒙神色幡然一震,从牙缝里挤出道:“褚!”
“是的。”舒殿合含着笑?,宛若逗弄着猎物道:“我便是那个太上皇百般搜罗,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前?朝余孽。太上皇不?敢相信吧,我竟还活着,竟还能这般轻易的走到你的面前??”
“你!”吕蒙攥紧被?子,狰狞着面目,眼睛迟钝的看清楚了眼前?人?,特别?是她脸上所?带的银质面具。
“而我此来就是为了送父皇一程。”未等?他再次开口说话,对方忽然换了一个称呼。
听到无比耳熟的“父皇”,吕蒙猝然认出了这是谁的声音,深深凹陷进眼窝里的眼睛陡然睁大。
在他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舒殿合掀开了遮盖自己容貌的面具,一张世上独一无二的脸,还有她冰冷如刃的目光,就这样暴露在了吕蒙眼前?。
吕蒙惶恐至极,喉咙里发出赫赫的卡痰声,想挪动自己远离面前?的人?,可手脚哆嗦着偏生一点力气?都没有,宛如一只待宰的羔羊。
“如今父皇认出我是谁了吗?”舒殿合嘴角扬着微笑?,挑眉问道。
“你!你不?是死了吗?”吕蒙紫涨着脸,额上青筋暴起,竟差点以为自己遇见鬼了,奋力地问道。
烛火摇摆,将舒殿合的视线吸引了过去,一只飞蛾沐浴在火中垂死挣扎,眼见着就要变成一簇火团了。
舒殿合不?假思索拿起一旁剪烛花的剪子,剪断了一半的烛火,将其?解救了出去,那飞蛾跌落地面竟还活着。
“托父皇的福,儿臣不?仅没有死在启皇宫里,也在父皇的毒酒下逃过了一劫。这或许是命也?命要儿臣反送父皇一遭。”她用帕子擦去剪刀上被?火燎过的痕迹,波澜不?惊的说道。
只要她想,甚至不?消用到手中的锐器,她都可以随时夺去吕蒙脆弱的性命。
“宣…城宣城。”吕蒙挣扎着伸出一只苍老如树皮的手,试图向外面求救。
听到这两个字,舒殿合冷漠的表情才稍有些动容,但很快又被?隐藏了下去。她毫不?客气?的讽刺道:“外头下着倾盆大雨,父皇您的声音这么小,宣城是听不?到的。”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吕蒙双眼赤红,喘息着用沙哑且含糊不?清的声音问道。
“要父皇偿还欠我的所?有东西,父皇做得?到吗?”舒殿合反问道。
吕蒙恨自己不?能爬起来手刃了眼前?人?,咬牙切齿道:“你做梦!”
舒殿合不?以为然,发出阵阵冷笑?,羞辱道:“父皇如今后悔了吗?后悔自己的有眼无珠,你为最宠爱的女儿所?选中的驸马、臣子,不?仅是一个女子,还是你仇人?的遗孤?”
“这难道就是你自诩英明神武,明察秋毫吗?”
“这难道就是从未做过错事的帝王吗?”
舒殿合接连的叩问,让吕蒙手脚冰凉,本就发紫的双唇不?可控制的颤抖起来,恼羞成怒道:“朕没有错!”
不?知他想到了什么,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害怕,道:“你不?要伤害宣城!”
舒殿合置若罔闻,握紧手中的剪刀,手背浮现?一条条脉络清晰的青筋来,道:“没有错,那太子是怎么病死的?大王是如何被?你怀疑的?还有八王、九王是被?你怎样抛弃的?”
“虎毒尚不?食子!而你吕蒙待亲子都如此,可见你更狠毒过恶虎!”
“你!”吕蒙喉头一甜,鲜血自嘴角溢出。
舒殿合懒得?再与他多费口舌,外头也可能随时都会有人?进来打乱她的阵脚。
她抬起头来,望着自横梁上条条垂下的帷幔,漫不?经心道:“父皇选个体面的死法吧,是缢杀,是毒杀,还是直接用这剪刀刺穿你的胸膛?”
“你若杀了我,宣城不?会放过你的。”吕蒙看出了她对宣城还留有情分,含着血,瞪圆了眼睛道。
尽管他说的理直气?壮,但被?子下发抖的身体还是暴露了他心底对死亡的深深恐惧。
舒殿合冷笑?一声,自她打定主意?要复仇的那一天,便已然放弃了对宣城的念想。
她身上背负的不?止是她一个人?的仇恨,还有她父母族人?上百口人?的累累血债,以及陈差头为了救她而所?牺牲的性命。
这六年?来,不?分日日夜夜,她的眼前?总是不?断浮现?打开麻袋,看见陈差头冰冷尸体那一刻的场景。她甚至连陈差头的全名叫什么都不?知道,却让他为自己白白而死。
舒殿合惭愧、内疚、愤恨、狠戾齐齐涌上心头,双目染上赤红,周身温和的气?质一散而去。
她站起身来,径直用剪刀裁下一段白色的帷幔来,绕过吕蒙的脖颈一圈又一圈,即便是死,她要让他用最痛苦的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