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殿合走后,冯焕森脸上的笑容一敛,方才还是温吞吞的长辈模样,转眼间又变回了那个权掌天下的丞相。
他负手走到空无一物的棋盘前,凝视着勾连纵横的经纬线。
念在过去那人对自己的恩情,他给了舒殿合一个置身之外的机会。
若是她偏偏不肯离开,那接下来的事,就由不得她了。
惦起一枚黑云子,将其落在棋盘的中央,大袖一挥,利落干练收到身后。
这步棋叫作,请君入瓮。
微云笼月,晚风袭来,太液池上的莲叶随之轻舞,檐下的风铃叮当作响。
一溜小太监打宫殿的回廊走过,肩上抬着盛满热水的浴桶,走进栖鸾殿中。
铜胎掐丝珐琅炉中飘散出缕缕轻烟,角落几案上古雅的盆玩里,倒挂着一株古梅,苔藓斑驳,树皮皴皱,未到开放时节,只有光秃秃的枝叉。暗黄色的帷幔从房顶降下,疑似皇帝老儿太过宠溺女儿,从九天瀑布中,截取一段来置于这殿中。
从殿内的每个细节都可以看出这是属于女子的寝宫,除了那床帏上挂的那一柄不合时宜的宝剑。
那柄剑的存在,是因为寝宫的主人在小时候一次被噩梦吓醒之后,不知道从哪里寻来的剑,硬要抱在怀里,才肯安心睡觉,后来又嫌碍事,于是就挂在了床帏上。那时候皇后刚病逝不久,所有人都纵着她,没有人出言阻止,就一直挂到了现在。
梳妆台上光滑的铜镜中映照着一张稚嫩少年的脸,解开笼着秀发的网巾,似绸缎般的柔软青丝顺势而下。
再看铜镜里,稚嫩的少年眨眼间变为了一个明眸皓齿颊带酒窝的青春少女。
正在为宣城理顺头发的棉儿,听到身后的脚步,扭头看了一眼道:“公主,水来了。”
宣城不急于一时,道:“先放那吧。”
“今日父皇有遣人来问过吗?”
“没有。”
得到棉儿否定的回答之后,宣城松了一口气。
“公主,今日不是去了长公主府上吗?”棉儿关心的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宣城挑了挑如黛的眉尾:“难道本宫就不能再去逛逛别的地方吗?”
棉儿哑言,怯懦懦的说:“是奴婢多嘴了。”
殿中又安静了一会,棉儿纠结再三,终于鼓足了勇气道:“公主你下回出宫还是带棉儿一起去吧。不然你这样三番五次的一个人出宫,棉儿不放心。”
“你要是跟本宫一起出宫了,那谁替本宫拦住父皇派来的人?”宣城拿起放在一旁的首饰盒,扒拉着里面的各种金银饰品,没有一只是能入她眼的。
棉儿一想确有道理,但是她仍旧不愿放下护公主安全的念头,道:“如果你不愿带棉儿也行,那你就带个侍卫一同…”
宣城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道:“哎呀,你在害怕什么呢?本宫可厉害着呢,一般宵小鼠辈近不得本宫的身。”每次她出宫回来,不管是棉儿,还是楚嬷嬷总喜欢在她耳边唠叨这些话,她的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
“奴婢知道公主厉害,可是万一呢?”棉儿光是想象着公主要是万一遇到敌不过的人会出什么事,就不寒而栗。
“没有万一,你巴不得本宫出事?”宣城将首饰盒扔回了原位。
她的那些簪子,不是金银的就是翡翠玛瑙的,尽一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俗不可耐,只适合束之高阁,她从来没有佩戴过。
“奴婢不敢。”
宣城身上的衣服还没有换下来,伸手进怀里,掏出了那枝舒殿合送的簪子,递给身后棉儿道:“你给本宫挽一个简单的发髻,然后插上这枝簪子看看。”
棉儿接过那枝簪子后,眼睛一亮,由衷的赞叹道:“这只簪子真好看,是公主出宫买的吗?”
宣城稍迟疑,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棉儿先将簪子放到一边,然后驾轻就熟的挽起宣城的青丝,最后将簪子斜插在高耸的发髻上。
棉儿收手之后,仔细打量着镜中人的模样,笑脸盈盈,不惜美言道:“这枝簪子很适合公主呢。”
“若是公主再换上裙子,一定更加好看!”
宣城与镜子里的自己对视着,抿嘴压抑着愉悦的心情,但笑容还是从她的唇角荡漾开。
虽然粗心大意,但是当她在街上第一眼看到舒殿合时,就注意到他腰上佩戴的玉锁了,看来对方也与自己相同在意对方赠送的物品。还有舒殿合称她为自己的救星的话语,她便以为在舒殿合眼中,自己是与众不同的。
她脸颊滚烫,双手托腮端详着镜中那个女子,从上往下,一一认真的瞧过去。
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
若要从外表上来看,她自觉得自己长的还算可以,但一旦要和那个人比较起来,却立马相形见拙,判若云泥,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正因此,宣城扪心自问,自己除了身份尊贵以外,好像和寻常女子也没有什么区别,甚至长的也没有比舒殿合一个男子容颜好。而且那些男子,好像都喜欢温柔贤淑的女子,自己和温柔贤淑又一点关系都没有…心底没由来的生出自惭形秽的滋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