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城来到太医院的时候,太医院的门是大敞着的。
走进院子,内里一个人不见,唯有檐下一排火炉上正炖着草药。药壶出气孔冒出来的白雾,在整个院子里弥漫开,院子里草木布置沉浸在其中若隐若现。院角木搭的架子上,一层层竹筐中晒着潮湿的各种中药。
说是太医院,看起来却像是练仙丹的地方。
若不是来寻舒殿合,宣城还真不曾这么频繁地来到太医院。
光是太医院空气中这若有若无呛人的苦药味,就让她退避三舍,更别提主动上门了。
宣城最怕吃苦了,连同草药味也不待见,用手在鼻前挥了挥,企图使空气中的气味变淡一些。
她毫不客气地往内走,穿过一道垂花门,内院静悄悄地,依旧没有一个人。
她正困惑着,舒殿合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今日的舒殿合身上穿着的,不再是柴隆威给他买的那身过大的棉服,而是一身白衣轻袄,腰间系着一条简单的玄色绦绳,并没有多余的配饰,外披一件宽大的竹青鹤氅,衣袖、衣角等处缝制着精细的竹纹。
宣城不用猜,就知道是她命尚衣局给舒殿合制的衣。
她仅仅是给尚衣局描述了几句舒殿合应该会喜欢的衣物风格和颜色,没想到尚衣局制出来的衣物,竟然能够这么合他的气场。
相似的场景,相似的衣物,就连空气中弥漫的药味也大致相同,宣城恍恍惚惚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去山上请神医的那段日子,也就是初见舒殿合的第一面。
此刻的舒殿合,手里拿着一个小簸箕,站在药柜前,拉开一个抽屉,拿出其中放置的草药。先观察其外表色泽,捏一捏软硬,再置于鼻尖下,嗅其气味,最后放入口中,细品其味,神情之专注,连宣城站在门口,都没有察觉。
宣城不得不承认,他这般雅致的动作,加上姣好的容貌,纵然是个男子,看在外人眼里当是赏心悦目。
等等?自己在想什么呢?宣城猛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在肖想男子颜色,实是不该,赶紧驱逐出脑子里不寻常的念头。
来此的目的,又回到了她的脑海中。她佯咳了一声,开口道:“本宫听说你要走了?”
舒殿合余光扫过门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眉角跳动,克星又来了。公主的每次出现,都是这么莫名其妙。
她不动如山,道:“回公主,皇上的病好了,草民自然要回去的。”手底下将挑好的车前草扔进小簸箕里。
车前草:味甘,性寒,功效清热利尿、凉血、解毒。
“几时走,要不要本宫送送你?”宣城走近正室,刚想说舒殿合见她不行礼,正合她的心意,下一秒舒殿合就放下簸箕,在她面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见过公主。”
宣城笑容一僵,磨着牙道:“不是说过让你私下见本宫不需大礼吗?”她怀疑这个人是故意要和自己作对。
“草民不敢。”舒殿合坦然地说,“待最后为皇上请一次脉,皇上若是无恙,便立马动身。”说完,又拿起了簸箕,继续挑药。
“这么急?”宣城讶然:“不多留几天,出宫看看京都风土人情?”
按照常理来说,本该这样的,但舒殿合心有挂念,实在放不下:“师傅还在山上等草民。”
“那万一…你回去之后,还会来京都吗?”
“不知。”舒殿合不假思索道。或许这一走,此生都不会再踏入皇宫一步。
宣城张口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
舒殿合突然耳朵一动,似乎听到了什么,动作一顿,莫名朝宣城走近了一步。
宣城猝不及防,被他吓了一跳:“你要做什么?”
舒殿合示意她噤声,然后又靠近宣城一步,倾耳细听。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仅一线之差,舒殿合的脸庞近在咫尺,宣城甚至可以感受到来自她身上的暖意,浑身的血流瞬间从脖子涌上了耳尖。
舒殿合听毕,站直了身,道:“公主请把手腕伸出来。”
宣城眨眨眼睛,不明其意,顺从的伸出了手。
舒殿合双指搭到她的脉搏上,年轻而有力的跳动,与皇上赢弱的身子有着天壤之别。
有没有问题,一触便知。她收手后,略加思考,问:“公主声音略带嘶哑,最近是否有得过风寒过?”
“风寒?”宣城闻言,反思起这几日的行迹:“本宫并没有感到有任何的不适。”
舒殿合猜测:“那是不是最近太过劳累,着了凉?”
“这倒有可能。”宣城想起前段时间因父皇的生病,自己都没有安心睡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