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上门,黎溯川看向床上的人,她形如枯槁,头发干枯花白,脸上布满了折皱和斑点,已经再也找不到他记忆里那个温静的半点模样。
就算在大街上遇见,他可能也认不出对方。
她鼻子带着呼吸器,整个病房都是她艰难的喘气声。
她眼皮无力地撑着,目光朝黎溯川看来,打着吊针的手颤抖地向上抬,有气无力地声音从她嘴角发出来:“小,小,小川……”
黎溯川眸子被眼前的画面刺得发红,但他走到离病床一米之外的地方,就没有再靠近,他坐了下来,声无波澜地说:“你身体虚弱,说不出话就别说了吧,听我说。”
温静看着他,被泪水溢满的双眼渐渐平静下来,抬在半空中的手也垂了下去。
黎溯川面无表情地说:“我结婚了,就在昨天。我原本以为我一辈子也不会结婚,因为你和黎海让我觉得婚姻和家庭不过是一个暗无天日的牢笼和监狱,你和黎海早早逃离解脱了,而我却在里面困了三十年……这些年,我心里一直怨着你们,因为怨恨,我变得刻薄,扭曲,丑陋,我觉得你和黎海之所以会变成那样,都是因为钱,所以我发誓要挣很多钱,后来我费尽心思终于挣了很多钱,才发现,我身边连一个替我挥霍钱的人都没有……因为我不相信任何人,甚至没有能力去爱一个人,我以为,我会孤独终老一辈子……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她,我现在的妻子……”
说到这里,黎溯川表情和声音都柔和了许多,不像刚才那样生硬:“她和我一样,投胎技术不怎么好,都生在了一个复杂的家庭,但她比我坚强,比我勇敢,她能笑着面对家庭带来的一切负面困扰,活得洒脱自在,不对任何人妥协,我羡慕她,向往她,更爱她……因为爱她,不想再伤害她,我要把自己不好的地方统统丢掉。”
他看着温静:“我要把对你和黎海的怨恨都放下了,我要把心里所有地方都腾出来,留给她,和我们以后的家,所以,我今天是来和你道别的……”
说到这里,黎溯川自嘲地笑了:“说起来,我们好像还没有正式道过别,六岁那年你离开的时候让我等你回家,所以我一直在等,从一开始的期望,到失望,到绝望,再到后来的怨恨,这么多年我们从来没有坐下来好好说过话,没想到今天终于说上了,却是这副模样……”
“对,对……对不起……”温静流着泪艰难地开口。
他闻若未闻,从座椅上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温静,一字一顿地说:“不管怎么样,我不会再恨你了,所以你安心地去吧,我走了,再见。”
他转身朝门走,身后传来温静断断续续地喘息声:“以,以,以后要……幸福……”
黎溯川握住门把的手停住,回过头,淡淡一笑:“放心,我会的。”
没人比他更知道这份幸福有多来之不易,他一定会紧紧抓住,死不放手。
门缝合拢,高达挺拔地身影从眼里消失,温静却紧紧盯着门,视线不愿意挪开半点,像是要把他最后的模样深深地刻进瞳孔里,刻进骨子里,这样就算死了,到了阴曹地府也不会忘。
“幸,幸福就好……”她欣慰地牵起了嘴角,眼泪顺着眼角的皱纹没入发丝。
渐渐地,她眼前好像浮现了那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儿念念不舍地抱着她的腿,明明眼眶都哭红了,却还是很懂事的说:“妈妈,我在家会很乖很听话的,我会好好读书学习,不跟同学打架,我还会帮阿婆做家务,你跟爸爸要早点回来哦。”
她当时摸着男孩儿的头欣慰地笑:“好,等妈妈挣到了钱,跟你买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回家好不好?”
“好。”
现在想来,这个儿子不管当初还是现在,都是最懂事的,知道怎么样才能让她走得最安心。
只是,这么懂事的儿子,却被她自己亲手抛弃了。
她当初不是没有不舍,也不是没有想他,但是只要一想到黎海那个会让自己万劫不复的坑,她就怕。
她怕回到家以后,会再被黎海打,更怕见到这个懂事的孩子以后,就没有勇气再离开,一辈子就陷在那个泥潭里爬不出来。
所以她狠下心肠,那么多年没回家看过他一眼。
终究是自己太懦弱太自私了。
能在死前见他一面,知道他过得好,她就死而无憾,至于原谅不原谅,她从来没有奢望过。
温静的目光紧紧锁着门,渐渐地,再也无力支撑,沉重的眼皮垂下去,盖住所有光线,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黎溯川……”见黎溯川出来,杜晓眠急忙过去抓他的手臂,观察他的情绪。
“我没事,走吧。”黎溯川淡淡摇头,握过她的手,拉着她大步离开医院。
回到车上,杜晓眠还是不放心,却不知道说什么安慰的话,只能伸出手说:“来,抱抱。”
两人紧紧抱在一起感受对方的气息,许久之后,黎溯川蹭着她的脸颊说:“以后我的世界只有你和我们的家好不好?”
杜晓眠笑着点头:“好。”
一个星期后,又是到了周末,杜晓眠和黎溯川商量决定把结婚的事告诉许艳华和杜国强,于是二人挑好礼物回老家,丑女婿终于要见岳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