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脚刚要踏进大殿,便听闻一声轰然有力的怒吼。
“滚!”
紧接着,一个色泽如碧玉的茶盏被扔了出来,砸在他的脚边。
杯中之物撒了一地,冒着腾腾的热气,还泛着中药独特的气味。
适时便看到李公公提着一个药壶,一脸无奈又害怕地皱着眉往外走。
顾翊钧伸手接过药壶,冲李公公点了下头,示意让他来。
他走向内殿,到梨花木茶几上取了个杯子,一手挽起袍袖,往里倒药。
“不是让你滚了吗!”南成帝的声音如同响雷般,气势可畏。
他抬眸看见是顾翊钧,先是一愣。但已经无力再保持他往日威严凛然的父皇形象了,只不再看他。
“父亲。”顾翊钧走到他身边,“该喝药了。”
南成帝心中一顿。随即,伴随着眼眶愈渐发红。
这一声“父亲”。
他多少年没有听到了。
先帝在时,南成帝还只是燕王家的世子。
那时候还没有那么多规矩管束着。还很小的顾翊钧,便总爱跟在他的身后,“父亲父亲”地喊他,一声声叫到了他的心肝里。
他疼爱顾翊钧,每次都会回过身,笑着弯下身问他,“小跟屁虫,是不是闯祸了啊?”
他当然只是在逗顾翊钧。顾翊钧自小乖巧懂事,怎么会给他惹祸呢?
那时候,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每一天都过得平常,但那也是他一生中最怀念的日子。是无数个孤寂难眠的晚上,陪着他度过漫漫长夜的旧思。
直到后来,他夺去了堂兄的皇位,杀了诸多手足,杀了前朝许多旧党。
天下人不敢说他一分。可他知道,后世的记载里,他已经成了一个万古不易的贼。
从逼宫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奢望能有亲近的人了。
如今顾翊钧这一声“父亲”,唤回了他多年前的旧思,叫他如何不动容?
不知何时,南成帝的眼眶中已经渗满了泪。
他手一抹,接过了顾翊钧手中的药一饮而尽。极苦的药味越过喉咙缓缓流入胃中,他却眉头都不皱一下。
此时,无声才是最好的陪伴。
父子二人并肩坐在大殿的石阶上,一如当年般。只不过,顾翊钧已经高了他一个头,他也不再是那个年轻气盛的燕王府世子爷了。
不多时,二皇子也来了。
二皇子听说了这件事之后,立刻从王府赶到了养心殿。南成帝身体本来就不怎么好了,再受了如此大的打击,不知是否能扛得过。他很担心他的父皇。
可南成帝向来不是很待见他,见了他进门便问:“你来做什么?”
神情冰冷,甚至不愿多看他一眼。
一颗好心被如此对待,二皇子瞬间如同坠入冰窖一般。
他同时也咬着牙恨,前一刻父皇同顾翊钧还不是这副表情的,他来了就立刻变了一张脸,呵。
但还是耐着性子:“儿臣听闻柳氏之事,担忧父皇身体,前来看望。”
“朕好得很,无需你们来看。”南成帝冷着一把声。
二皇子心中苦笑又恨,是只需要您身边的好儿子来看吧!
这一句话,是让他的心彻底寒到了极点。
顾翊钧的脸色向来清冷。但他还是淡淡开口,似劝般道:
“二皇弟听闻养心殿出此事便赶了过来,想也是十分担忧父皇。”
二皇子听顾翊钧帮他说话,震惊但却毫无感动之意,心中只觉得他假惺惺!
不过这一下,南成帝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方才对这个儿子是过于冷漠了。
脸色稍微缓和了些,对二皇子淡淡道,“朕无大碍。”
“倒是你,也到了该娶妻的年纪的,有中意的便与朕说,朕许婚与你。”语气随意,像只是随口一问。
二皇子却是凤眸大睁。
这是南成帝,第一次关心他的问题!他心中有些感动。
僵了一会儿才缓过来,眼神闪烁道:“儿臣已有中意女子,只是不知那女子是否有心于儿臣,也还不知她是哪家的姑娘。”
南成帝没料他认真作答,却也并不是很在意,只随意出口:“觉得合适的话就与朕求旨。”
二皇子刚要作揖答谢,便有公公尖声奏报:
“柳云国将军求见!”
南成帝缓缓撑着地站起了身,长舒口气。他这么快就来了。
又眼神示意了两人先退下。
多年征战,落了一身病痛的柳老将军,还是为了他的小女躬身求情来了。
柳府中,柳夫人听闻此消息,当即晕了过去。而柳云国更是从病床中撑了起来。这些年他身体不支,近来更是加重,无暇顾及许多。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竟然做了这样的事。
当柳一涔哭着将事情前后交代时,一向爱女的柳云国都忍不住扇了她一巴掌。
“糊涂!”
此时养心殿中,老将军单刀直入,只是声音也颤抖了:
“还请陛下看在老臣,多年为陛下效劳的份上,从轻处罚小女。”
说罢,又重重地咳嗽了好几下,扶着拐杖勉强撑着身子。
这个病根从十多年前就落下了。
当时南成帝逼宫,暗卫就要将剑刺向他,是柳云国替他挡的这一剑。只是从此便落下了病根,情绪激动时便会重咳个不停。
柳云国这是在提醒他,当年他救过自己的命呢。
南成帝何尝不知道这一点,所以,称帝之后他都在尽力地关照柳家。连他们远在海南的亲戚,都因为柳家的关系某得了一个不小的官职。
“柳将军你可知,她这次要害的,可是朕的孙儿!”说完,南成帝就恨得往后退了几步。
柳云国恨铁不成钢,咬着牙:“微臣知。”
“小女罪大恶极,可她终归是微臣的女儿。”
“请陛下,看在老臣多年为国征战,小儿还在南方替国效力的份上,绕小女一命。”
“实在不行,让老臣来抵小女这一命吧。”柳老将军放下拐杖,颤巍巍地往下,跪拜在地上,行了个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