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虽冷若冰霜,看上去比男人还心狠,却也是个实打实的姑娘家。这女人一旦刨根问底起来,多半是很难招架的。
甄微用了假名,自觉理亏,又不好意思当面告知静姑娘她在撒谎。纠结一会儿,只好讪笑着回答说:“嘿…嘿嘿,其实我姓甄名微。阿水是个小名,通常不示外人,之前与静静一见如故便告诉了你,你可千万别误会啊。”
听她说完,晋简心底轻轻笑了声,暗道:还跟以前一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没一点儿骨气可言,偏他怎么看都觉得可爱。
他本想逗逗她,但看着女子那双妩媚的眼睛盛满紧张,又实在不忍心继续吓唬,便兀自嘲讽起自己:你何时也成了这般怜香惜玉的角色?
要是文公公看到他如今的模样,定然会大吃一惊,兴许根本不敢想这是他认识的国主。
想到这儿,白衣女子清丽绝伦的脸上浮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但很快又被隐去。
静姑娘眼波流转,淡淡说了声:“好。”
不知为何,甄微一看到静姑娘点头立刻就松了口气。她之前总觉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就怕这位姐妹生气…不,生气都是次要的,万一她拔剑砍人怎么办?
对于静静的武力值,她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敢低估,真动起手来,恐怕她和沈见青两下就会被撂倒。
而沈见青这个没眼力劲儿的富N代对她的紧张完全不能理解,见甄微如此小心翼翼地讨好那白衣女子,当即生出几分不满,酸溜溜道:“阿微,方才我与静姑娘打招呼,她为何不理我?是沈某哪里失礼了吗。”
阿、微?
晋简眉头跳了跳,觉得剑在鞘中有种按捺不住的冲动。
他感到不愉快,也没想过隐藏,便冷声冷气地说:“你有什么不满大可以直接问我,无须通过甄微转达。”
啧,真是朵带刺蔷薇。
沈见青毕竟是个教养良好的风流公子,除了苏杏宜那只母老虎,他不可能对其他姑娘恶言相向,所以即便此刻颇为不爽,还是忍着情绪退让一步:“既然沈某不讨喜,那就不再多言惹姑娘不快。”
以他对女子的了解来说,没有姑娘会喜欢一个咄咄逼人、气量狭小的男人。
虽然静姑娘对他多有无礼之处,但他身为男子,不应该紧追不放。这个时候当使一招‘以退为进’,尽可能多地在甄微面前展现自己有风度的一面。
他觉得自己简直做得太对了,无可挑剔,毫无破绽。抬眼时,却发现对面苏杏宜一脸嫌弃的表情。
臭婆娘!迟早和你打一架。
沈见青暗暗爆了个粗口,脸上不显分毫,还是那副翩翩君子的模样。
连甄微都忍不住感叹:“沈公子脾性极佳,小女子佩服。”
怎么可能不佩服?
换成她这么有钱,才不要忍来忍去,她要做最作的女孩,炫最暴发户的富。谁敢给她脸色瞧,她一大耳刮子打过去!
静姑娘抿唇,眼帘低垂,神情显出几分失落:“阿水是在怪我失礼吗?”
“……”完蛋,一不小心把心里话全说了出来。
她吃软也吃硬,看到如此大一个美人神情落寞,真是良心不安,感觉受到了某种莫名的谴责。
“没有没有,静静温柔体贴,我是最清楚的。”她赶紧解释,尝试补救。
白衣女子这才冰雪消融,轻轻地勾唇。
把这边安抚好,甄微心思闲下来,她终于注意到,在沈见青身后还有一个粉衣女子。模样娇俏,满脸不屑。
苏杏宜,她怎么会在这里?
疑惑的念头一闪而逝。毕竟是曾经共患难的伙伴,甄微觉得还是应该去打声招呼。便往前走了一步,欢喜地向她问好。
甄微这个人苏杏宜谈不上喜欢,但是也没有什么厌恶的感觉,相反,她甚至觉得,这丫头比之前认识的很多人都要来得顺眼。
不过也仅限于此。
苏杏宜把下巴微微抬高,高傲地发出了一声‘嗯’。
对于她的公主病,甄微再了解不过,自然不会同她计较。她只是示以微微一笑,没有过多的在意。
但是一切落到沈见青眼里就变得非常不能忍受。
他脸色微变,正准备开口,却被苏杏宜讥诮一瞥。
粉衣女子冲他挑眉:我们的约定你都忘了?
接收到她传达的讯息,他开始感到左右为难,一边是自己的心上人,一边却是退亲唯一的机会,到底选择哪一边?
报复陈仁之是私人仇怨,他们准备使用的手段也算不上正义,是决计不能与其他人同行的。
选择和甄姑娘一起,就必须背弃和苏杏宜的约定,那他与苏家退亲将变得遥遥无期。可若跟苏杏宜离开继续寻找陈仁之,他又十分担忧甄微的安全。
就在沈见青纠结难定的时候,静姑娘开口,道:“我与阿水还有其他事要办,不若暂时分开,办完再叙旧。”
甄微有些诧异,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不过她很会察言观色,怎么能看不出沈见青的为难?
反正她只是想确认他的安全,并没有想同行,所以听完后也没急着否认。
沈见青松了口气,道:“这样也好,你们二位务必注意安全。”
虽然刚刚见面又要道别,多少有些不舍,但此时确实不适合与甄姑娘叙旧。白衣女子如此建议也算帮他解了围,叫他不用这么为难。
和沈见青、苏杏宜道别后,甄微、静姑娘重新启程。
路上,静姑娘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我是不是不该自作主张?”
甄微笑着摇摇头,说:“本来我也不准备和他们一起。”
她从进入猎杀森林开始开始就有自己的应对办法,计划的危险性决定了她不能和普通的人在一起,否则反而容易被耽误。
“方才那两位都是我的旧相识,粉衣姑娘性子焦躁,容易坏事。沈公子虽有诸多法宝,温柔体贴,但过于单纯天真,也不适合同行。所以静静的说辞很合适。”
静姑娘沉默了一下,半晌,悠悠地说:“所以我不温柔,不单纯。”
“嗯,这个..”
甄微被问得哑口无言,心想,她是话题终结者吗?这么能拆台!
她绞尽脑汁,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回应,便清清嗓子,开始尝试转移话题:“言归正传,既然我们决定同行,那还是应该互相交个底。”
静姑娘没有拒绝,算是默认。
“凤凰说想出去必须把人杀光,你怎么看?”她斟酌了下,尽量把语气放委婉。
白衣女子却相当直白,一点儿不绕圈子。
他直接说:“我不会杀人。”
晋简不是活菩萨,他修顶级冰法,心若顽石,习武以来虽从未滥杀无辜,但手上沾过的血也绝对不在少数。杀人、灭兽,对他而言都是家常便饭。
不过到了他这个境界,根本不屑对弱者出手。况且他也不是为了凤凰秘宝而来,是以凤凰开的那些条件不具备任何吸引力。
甄微听到白衣女子说不想杀人后,眉间浮现出一抹淡淡的惊喜,随后,欢天喜地的说:“那实在是太好了,我也不愿听信凤凰的垃圾话,与大家自相残杀。”
看到女子那副开心的样子,静姑娘也微微一笑,但他还是问道:“秘境由凤凰掌控,不杀人,你要如何出去?”
这是凤凰的天赋,在它的领域中,即便是他也不能来去自如。
其实不用回答,他心里都明白,甄微虽然吊儿郎当,可心地善良,从来不是为了自己滥杀无辜的人。
当日,她不过初初迈入术门,能力低微。但即便如此,依然愿意为了碎玉山同门的性命,义无反顾地奔赴瑶音城,哪怕耗尽心力也要拼死保护他们。从那个时候起,他开始真正相信她的美好。
刚开始知道甄微能够延续生机的时候,他一直心怀质疑,因为这样的天赋太过逆天,若是持有者心术不正,必将惹来一场人间浩劫。
现在却是笃定,这个能力天生为她而设。
双方沟通得还算畅快,甄微便不再隐瞒,把心底的想法一五一十阐述出来:“先前我分明看到凤凰已被重创,甚至连形体都无法保持。即便它还能掌控自己的天赋空间,也不应该如此强大,竟然可以抹去所有人的灵气。我想,帮助凤凰维持命数的东西就藏在森林之中,所以在这里它才能发挥出最强盛的力量。”
“只要摧毁那件东西,凤凰维持不住最后一点精气,便会消散于天地。它一亡故,天赋自破,我们都能安全出去。”
她贪钱,怕死,喜享乐。
但她在大是大非面前永远不会为了自己牺牲别人。
或许这才是神选择她的原因。
静姑娘颔首:“确是此理。”
得到她的认可,甄微仿佛又增添了点勇气,她继续说:“我的天赋是寻找气味,只能用一次。你呢?”
“传送,也只能用一次。”
这次轮到甄微沉默了,两个人的技能都这么鸡肋,而且都属于消耗品,用完就消失,实在令人汗颜。
忧思之际,眉间传来一抹冰凉触感。
她回过神来,惊讶道:“静静…”
白衣女子收回手,把头转开,轻轻说:“不要皱眉。”
她们俩不算熟悉,认识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够四十八小时。但听到静姑娘的声音,甄微发自内心地觉得心安。
她相信身旁这位陌生姑娘,无条件的相信,没有任何理由,就是觉得,只要有她在,一切问题都不会成为问题。
想到这儿,甄微的脸忽然变得煞白。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觉得安心,也就意味着她开始依赖她,而这种依赖极其危险致命,随时可能把她带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她上一次有这种依赖感,是遇到晋简,然后开启了一场没有结局的空欢喜。
虽然她从来不说,不抱怨,可真正心动过,又怎么会不难过?
慌张地移开视线,她把声音压低,道:“既然你和我都不愿意杀人,那就按我的方法来好吗?”
“好。”
他回以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你这么相信我,一点都不怀疑?”甄微问道。
他唇角微翘,眼中隐约露出一分笑意,轻声说:“只要你说,我就会信。”
甄微猛地捂住心脏,暗暗想:完了完了。看来她这辈子和百合是脱不了关系了。
试问一个又美又飒的花姑娘对她说出如此深情的话,谁能顶得住啊?!
在百合路上越走越远的甄微流下了不学无术的泪水。
她假意擦拭眼角,矫揉造作地伤心两秒。旋即立刻开启兴奋模式,一把拽住女子衣袖,声音雀跃高扬:“咱俩技能虽然垃圾,但是比较契合,联合在一起很快就能找到它的老巢所在,这也太幸福了吧!”
她可以寻找气味,通过气味定位凤凰藏身之处,届时再利用静姑娘的传送能力,马上就能抵达。
不过她们只有一次机会,一旦凤凰察觉她在追踪气味,一定会有所动作,用尽各种办法阻止。所以必须谨慎再谨慎。
静姑娘默了默,看着她那副快乐的模样,突然觉得有点心虚。
他缓缓开口道:“我的能力已经用完。”也就是说现在他是一个没有任何天赋的人。
甄微欢乐的笑声戛然而止,双眼微睁,像个瓜皮一样傻傻盯着他。
我靠,才开局就把自己能力用了,真是厉害又任性呢!
但这是别人的事情,她不可能点评,所以只能在心底暗暗的叹口气。
面儿上,甄微担心静姑娘心情低落,嘿嘿笑了声,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没关系,不用担心,我还有其他办法。”
感受到肩膀微沉,一双柔软的手搭在了上面,他好像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女子体温。
好软…好温暖…
静姑娘恍惚片刻,有些不舍那抹余温离去。
他抿起嘴唇,睫毛低垂:“我不担心。”
就像甄微相信他那样,他也深深信任着她。
她可以让一片荒芜冰原开出蔷薇,那么同样,也可以做成其他任何事情。
*
在风声萧肃中,墨发蓝衫郎君一剑穿透了少年的身体。
他约莫只有十来岁,脸上稚气未脱,双眸猛的睁大,一副错愕至极的模样,仿佛完全没有想到一路同行的大哥会忽然向他刺来死亡一剑。
直到落气,少年脸上都还浮现着没来得及消失的震惊。
陈仁之眼中尽是慈悲和惋惜,上前将手抹过男孩儿的眼睛,让它闭上。他一边扯下少年腰间的储物袋,一边惋惜道:“云弟如此乖巧善良,今日大哥送你一程,来生可要长点心眼,莫要再轻信外人。”
他模样生得俊俏,尤其是一双眼睛黑亮清澈,看上去乃正直温厚之辈,完全不像如此心狠手辣的人,可惜脸上满是善良的笑容,做的却是丧尽天良的事。
流云是他杀的第三个人,如何最大限度地利用猎物,陈仁之已经驾轻就熟。
人死后,储物袋自然无主,便可随意打开。
打开储物袋后,从里面搜刮出一些没有身份标识又不设禁制的宝物,其余破烂全部不取。翻找完毕,拿了些灵药,一叠符咒,还有几样法宝。然后随手将储物袋扔在地上,足尖点地,飞跃而去。
以前在门派,他不过是不受宠爱、无人问津的挂名师兄,不敢得罪任何人,只能夹紧尾巴,小心翼翼地求得生存。即使是后进的师弟,也可以经常羞辱他,给他难堪。而他不能反击,不能抱怨,因为他天资差劲,师弟们才是师门需要的精英人才,即便把问题闹到师傅面前,也没有他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