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泰元年正月十二,国师赵修竹于府中逝去。嘉平帝哀,追封其为永安候,下旨厚葬。
——《大齐国史》
叶明苑听到赵修竹离去的消息时已经随着叶母回到了家中,彼时她正拿着针在缝补衣服,听到小厮传来的话时针一歪,直接重重地扎在了手心上。随意地伸出一根手指按在伤口上,她听到了自己低沉的声音:“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小厮被她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脚下刚想后退,却被叶明苑的目光钉在了原地。压下心中的忐忑,他将叶睿让他说的消息又说了一遍:“国师昨日仙逝了,就在他的府邸里。”
茫然地摆了摆手,叶明苑示意小厮下去。僵坐在原地好半晌,叶明苑这才恍然回神。那个一心为着齐国的赵修竹,就这么……没了?
大限将至,大限将至,她之前一直觉得有些虚妄。哪有人能算到自己的归期,谁料,竟是真的。
跟随叶睿为赵修竹上香之后,叶明苑就一头扎进了赵修竹之前留给她的书阁之中。整整三个月,她一直闭门不出。无论是嘉平帝驾崩,亦或是新帝登基。直到,一张圣旨被送到了国师府。
“宫宴?”
忘忧半垂着头,微微点了点。虽然叶明苑并没有赵修竹那么清冷,他却感觉叶明苑较之赵修竹更加难以相处。纵然赵修竹看起来极度清冷难以接近,但他的心中却有一个一直坚持的信念——守护齐国。而叶明苑虽然看似温和好相处,实际上却什么都没看入眼中。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叶明苑继续问道:“目的是何?”
忘忧谨慎摇头,面对叶明苑的疑问皆以“不知”二字作答。清楚从他这里是得不到满意的回答了,叶明苑敛着眉眼看了一下手中的圣旨,半晌才平静道:“将衣坊为我制的衣袍拿过来。”
“是。”
——
上一次出席宫宴,还是隆冬时节,一转眼就已经到了春末。宫中精心种植的花树开了满满一枝头的繁花,沉甸甸缀着,不时落到其下走过的人身上。
新帝开设宫宴的目的很简单,熟悉朝臣。叶明苑跟着小太监自花树下穿行而过,无意间抬眼却看到了不远处神色亲昵的两个人。
太子继位以后,七皇子便被封为了睿亲王。此时他一反往日里便衣常服的装扮,着了一身滚金亲王袍。本来略显艳俗的颜色,却被他清冷的气质压了下去。然就是这么清冷的人,此刻却一脸温柔地往身边女子的头上别着牡丹花。
目光从那女子的面上划过,饶是叶明苑此前见惯了各色美人,也不由有些惊叹。牡丹雍容,却及不上女子的气质分毫。她整个人没有被发间的牡丹花夺去半分光彩,反而因那牡丹而平添了几分娇艳。
内侍早已极具眼色地停下了脚步,叶明苑驻足片刻,却是一言未发。瞥了一眼神色恭谨的小太监,她再度垂下眼:“走吧。”
待到她脚步渐渐远去,整个人的身影消失在了长廊尽头,七皇子这才抬起了眼。若是叶明苑仍在的话,定然会惊叹于七皇子的变脸速度。方才还是一脸温柔小意的模样,此刻就变作了一脸挫败。
“这人走了就开始给我摆脸色了?”
瞟了自家皇姐一眼,七皇子只觉得心中郁气更重。此前他养病的时候叶明苑未曾去看过他一眼,好不容易他病愈去寻她,叶明苑又闭了关。嘉平帝弥留之际将赵修竹卜出的最后一卦交给了他,本意是为了宽他的心,但不知为何,七皇子心中却再度生出了一丝不安。
勘破则两全,可若是勘不破呢?
忘忧每日里都会往宫中递关于叶明苑的消息,七皇子都一一地看了,却越看越是焦急。叶明苑整日里清清冷冷地将自己关在书阁之中,哪里还有半分俗世之人的样子。再耗下去,怕不是叶明苑勘破眼前的迷雾,而是看破红尘了。
他眼底心中俱是急切,新帝看出来,特意询问了皇后这才得了这么一个点子出来。为此,七皇子特意去请了三公主来帮忙演这场戏,谁料戏演了,人也看了,看戏的人却仍旧无动于衷。
三公主何曾见过这样的七皇子,抿着唇笑了半晌,她这才伸手拍了拍自家弟弟的肩。
“老七。”
听出她话间的未竟之意,七皇子抬起了头。
留意到他眼底还未来得及掩起的挫败,三公主叹了口气。摸索着将头顶的牡丹摘了下来,她语气轻缓道:“我之前只当你们是有些小别扭这才闹脾气,现在看起来倒不是这样。老七,我虽然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但希望你记住一句话,以诚心待人,她才可能对你诚心以待。与其找人演戏气她,倒是不如开诚布公地好好谈一谈。”
开诚布公地好好谈一谈。
这一句话好似带了魔力,七皇子一整场宴席下来几乎没碰什么吃食,便连自家五哥在御案上说了些什么都没听进去。若有所思地盯着面前的酒杯,他脑中不停地回荡着方才三公主所说的话。
这一状态落入叶明苑的眼中就成了失魂落魄。想到方才看到的七皇子佳人在怀、言笑晏晏的场景,她张口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两人一个若有所思,一个借酒浇愁,这一状态竟一路维持到了宴席结束。太监拖长的声音传来的时候,叶明苑已经有些半醉了。搭着小太监的手跌跌撞撞地走出门,叶明苑尚未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七皇子拦了下来。
看清楚面前的人究竟是谁以后,叶明苑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七皇子却恍若未觉,示意小太监先行退下去,他上前一步搀住了叶明苑。
喝过酒的缘故,她的体温较之平时更高一些。温热的感觉隔着衣衫传到皮肤上,复又一路蔓延至心底。七皇子只觉得喉间发痒,突然就明白过来了三公主的话。
若是不能以心相交,谈何喜欢,谈何感情?
察觉到叶明苑动作间的抗拒,七皇子手上微微用了些力气。没有去管殿前还站了几位没来得及离开的朝臣,他手上用力,直接将叶明苑打横抱了起来。
好似夺得了珍宝的人,不等别人反应过来,七皇子珍而重之地搂紧怀中的宝藏,快步走到了一早就备下的偏殿之中。将叶明苑放到床榻上,他命人从外间锁死了门,这才快步走回了榻前。
被他如此一番折腾,叶明苑的酒已经醒了大半。定定看着一脸严肃的七皇子,她竟有些猜不透他究竟要做些什么。
“叶明苑。”
两人对视了片刻,最终仍是七皇子先开了口。他整个人挺拔地站在她的面前,眼底漾着一丝忐忑。被他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叶明苑险些忘记了自己正在生气。目光无意间瞟过他微微沾了泥的鞋底,她这才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抿着唇,她没有搭话。
被她直接无视,七皇子也不恼。捡了榻边的一张凳子坐上去,他半皱着眉道:“我知道你现在恼我,但我还是想解释清楚。其实我一早就知道你入宫会走那条路,所以故意演了那么一出戏给你看。”
演?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还不等叶明苑有所反应,七皇子的话就再度落了下来。
“我听宫里的人说想要验证一个人在不在意你的最快方式就是看她会不会吃醋。我这才央着三姐来帮我演戏,目的就是为了让你醋一醋。”
谁知道,你没吃醋,我自己却被气到了。
后半句话说出来有些丢人,七皇子咳了一声便掩饰了过去。迟疑了片刻,他才继续道:“叶明苑,我喜欢你。此前是我错了,我希望你能给我一次机会。”
未曾料到他会如此直白地将心底的话说出来,叶明苑怔愣了片刻,这才恍然回过神来。喜欢,短短两个字,却令她之前的担忧不安和委屈好似都有了归宿了依仗。脸上的平静慢慢碎裂开来,叶明苑微微蹙着眉头,定定看着他。
“以后若是遇到事情……”
腰背挺得笔直,七皇子的手心泛起一丝汗意。他整个人紧张得犹如幼时被嘉平帝考校课业的时候,生怕答错了会有惩罚。不同的是,以前的惩罚他尚且能忍受,眼下的惩罚却意味着他和叶明苑之间从此便要形同陌路,饶是他自幼冷心冷情,却也觉得委实受不住。
慎重思考了片刻,七皇子伸手将她微凉的指尖握入了掌心。双眼盯着叶明苑,他几乎是一字一顿道:“我并不能确保事事都会告诉你,更不愿意你去以身犯险。若是必要的话,我可能还是会瞒着你。这样的我,你接受吗?”
叶明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捂住眼睛,她叹息着给出了最终的答案:“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