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昏暗的光线,她清晰地看到床榻上的人仍旧是之前的样子。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叶明苑甚至感觉他的呼吸都微弱了许多。坚硬的指甲深深地嵌在掌心之中,令她感觉到了一股锐利的刺痛,借着这股疼痛的支持,她慢慢走向门边。
“宣太医。”
滴水未沾的缘故,她的喉咙哑得不像话。叶明苑身上还穿着五皇子给的内侍服,说话的语气却并非一个普通的太监所有。守候的侍女内监们好似也不惊奇,听到她的话,有人提着灯笼就向着太医院的方向快速走去。
叶明苑反手就想关上门,谁料变故就在此时发生。原本眼观鼻鼻观心恭谨站着的两个小太监毫无征兆地发了难,他们重重撞开门边的叶明苑,抽出怀中藏着的匕首就向着屋中快步跑去。
叶明苑只觉得头皮发麻,嗓子紧得如同彻底绷紧的琴弦,她愣愣看着面前一团混乱的场景,想要喊人却发不出声音来。
大殿前已经乱做一团,宫女太监的尖叫声不绝于耳。叶明苑脖子上包扎好的伤口再度崩裂开来。温热的鲜血从伤口中缓缓流出,她却好似没有感受到一样。
纤细的好似一折就断的手指撑在地面上,她忍着背脊上的疼痛,咬牙向着屋中走去。
厚重的红木屏风已经重重倒在了地面上,锋利的陶瓷碎片滚落一地。连同闯进屋中的两个太监,屋中的三个人全都不见了踪影。叶明苑盯着空荡荡的床榻看了半晌,腿一软,直接跪坐在了地上。
冬装厚重,却不抵瓷片锋利。尖锐的棱角扎入腿间,叶明苑却好似感觉不到痛一样就怔怔地坐在那里。
身后有慌乱的脚步声响起,叶明苑迟钝地转了转眼,却对上了一张隐带担忧的清朗面容。忐忑、慌乱……在此刻都落到了实处,气怒之下,她气得直接咳嗽了起来。
七皇子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手中握着的刀尖甚至还往下滴着血。如此一来,叶明苑还有什么可不明白的?假的,全是假的!她的悲切、她的不安,不过都是他们用来诱捕漏网之鱼的诱饵罢了。
皇家真情淡薄,便也将别人的真心看得没有丝毫分量吗?
叶明苑心中恨极,受伤的喉咙却说不出半句话来。忍着胸口翻涌的气血,她重重扬起了手掌。伴随着一声响亮的耳光声,原本想要伸手去搀扶她的七皇子瞬间愣在了原地。
叶明苑扯出一抹笑容,撑着手从地面上站了起来。没有再看七皇子一眼,她忍着腿上的疼痛向着门边走去。一步、两步……就在那殿门近在咫尺的时候,叶明苑身子晃了晃,终于无力地倒了下去。
隐隐的,有喊声传来,她的意识却已经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再也回应不了分毫。
再度醒过来的时候,叶明苑恍然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梦。头脑昏昏沉沉,脖子上和腿上的疼痛却令她保持着一丝清醒。倚着枕头坐直身体,她打量了一下屋中的环境。
杯盏上活灵活现的龙纹令她打消了最后一丝侥幸的心理,看了一眼被精心包扎好的双腿,良久,叶明苑嘴角浮现出了一丝苦笑。
纵然她再如何自欺欺人,也不能骗自己之前发生的一切真的是一场梦。想到真心被践踏的痛苦,她眉眼间浮现出一丝沉沉的郁色。
叶母走进房中的时候就瞧见叶明苑搂着腿,下巴搭在膝盖上的样子。心中一急,她直接扔下手中的食盒,上前两步将叶明苑从膝头拉了起来。
“你这孩子,膝盖受伤了不知道吗?还去压伤口,腿是不想要了吗?”
她焦急的语气间带着一丝明显的关切之意,叶明苑眨了眨眼,伸出手搂住了叶母的腰。
“娘。”
听出她语气中明显的鼻音,叶母的动作一僵,片刻后这才伸手摸了摸叶明苑柔软的头发,“怎么了?受委屈了?”
清楚叶母应该知道宫中发生的事情,叶明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她哑着嗓子问道:“娘,我们是在宫里吗?”
叹了一口气,叶母轻轻地拍了拍叶明苑的头顶,“你这小祖宗急怒攻心之下吐了血,加之脖子上和腿上都受了伤,太医说最好不要随意挪动,太子殿下仁德,便留你在宫中养病了。”
对眼下的情况有了了解,叶明苑眨了眨眼睛。叶母并没有问她是如何受伤的,叶明苑也乐得轻松,没再纠结于此事,她放软了嗓子试探地说道:“我现在已经没事了,我们回家吧?”
显然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说,叶母迟疑了片刻,到底是自家女儿,自己心疼,顶着叶明苑哀求的目光,叶母的心终究软了下来。
“再等半个时辰会有太医来问诊,若是太医说可以回家了,娘就去向太子说明情况。”
低声应了下来,叶明苑重新躺回了床上。出乎她预料的是,太医还没等来,赵修竹便先过来了。看到他的那一刻,叶明苑几乎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一具没有生气的傀儡。
“明苑。”
以往赵修竹喊她的时候,都是叫叶姑娘,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叶明苑隐隐察觉到了些什么,顾不得自己还生着气,她抢先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留意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担忧,赵修竹愣了片刻,复又笑了起来。不同于之前惊鸿一瞥之下的浅笑,此时的他眉目舒展,双目微眯,沉沉笑了许久,他才渐渐停了下来,“你啊,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太看重感情了。”
抿着唇,叶明苑没有吱声。她清楚赵修竹说的话切中了要害,却无法对冷漠的生活态度报之以赞同。
赵修竹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转而说道:“我今天来,是向你道别的。”
犹如一记重锤落入心间,叶明苑整个人都震了震。道别,看似简单的两个字,落在心中却多了一丝沉重的力量。赵修竹虽然没有说清楚,叶明苑也知道他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大限将至……就是眼下了吗?
如鲠在喉,叶明苑想问,却发现根本问不出口。徒然瞪着一双眼睛,她却不知道究竟要说些什么。捕捉到她眼底的黯然,赵修竹再度笑了笑,“说来,我这一辈子上不愧于天,下不愧于地,自然也不愧于大齐的万千百姓。细辨之下,亏欠的竟然只有你一个人。”
勉强将喉咙间的痒意压下去,赵修竹这才继续说道:“我今天来的第二个目的,就是对你说一句对不起。”
看着撩起衣袍就想跪到地上的赵修竹,叶明苑微微咬了咬牙。连日来的委屈只有一个人看在了眼底,即便这个人是罪魁祸首,她也不想再计较了。更何况,赵修竹也快要走了。
垂着眼,她在赵修竹跪地之前拦下了他。
“罢了。”
赵修竹愣了片刻,这才伸手捂住眼睛。无声点了点头,他语气中多了一丝挫败。
“倒是我说错了,你虽然极重感情,却也行事自有章法。陛下曾经和我说过,七皇子评价你胸中有丘壑,如今倒是亲自领教了。”
听到他提及七皇子,叶明苑的神情立刻变了。她可以因为死亡原谅赵修竹,却无法因着这简单的一句话原谅将她真心狠狠践踏的七皇子。
只一眼,赵修竹就看出了叶明苑心中的想法,再度叹了一口气,他徐声道:“我知道你此刻心中恼怒七殿下,而我此行的第三个目的也在于此。”
叶明苑抿着唇,并不搭话。她并没有歇斯底里地反驳赵修竹的话,然而无声的沉默却比激烈的反驳更能说明她此刻心中的情绪。
此前太医给她诊脉之后下的诊断是“怒急攻心”,这怒从何来,赵修竹心中自然很清楚。然心病还需心药医,他所能做的就是将情况说明出来,以此减少两人间的误会。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其实,七皇子当时是真的受伤了,你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凉王的叛军虽然已经尽数伏诛,暗地里却还有一批死士虎视眈眈,他们的目的不是为了皇位,只是单纯地为自家主子复仇。”
“然而我们在明,敌人在暗,想要一一将人拿下很困难。无奈之下,我这才提议由七殿下受伤一事借题发挥。原本的计划其实是七皇子在殿中养病,引诱死士出现,谁知道他们的警惕性极高,迟迟不肯现身。”
“因此,只能中途改变了计划。五皇子让你陪在七皇子的身边,就是为了削弱死士们的警惕性。果然,他们在看到你的样子之后彻底打消了戒心。”
“之所以不告诉你,一是害怕暴露,全部计划功亏一篑;二是,不想让你以身犯险。你现在想想看,若是你一早就知道七皇子要以身为饵,你会怎么办?放手不管?叶明苑,你不是这样的人。”
……
眼看着所有的解释全部说完叶明苑仍是没有反应,赵修竹揉了揉眉心。该说的该做的他都说了也都做了,接下来究竟如何就要看他们两人自己的造化了。思及七皇子的命格,他在心中无声地摇了摇头。
情路坎坷,一波三折。
果不其然。
站起身,理了理身上有些凌乱的衣袍,赵修竹最后看了叶明苑一眼。
“你当时怒气攻心晕倒在地,七殿下慌张之下直接将你一路抱到了太医院。他的毒尚未来得及清除,只是用银针压了下去,如此一番动作,毒性更是扩散了几分。眼下他还在隔壁的院子躺着,你既然醒了,若是想去看看他的话,便去看看吧。”
说完这些话,赵修竹甩了甩袖子,缓步离开了。
过了许久,叶明苑这才慢慢回过神来。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屋子,她微微闭了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