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在京为质,何斐却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要他那身为镇南王的爹不做乱,皇帝对他荒唐的举止往往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华丽的东西见得多了,山珍海味吃得多了,何斐一时兴起就想尝尝这清粥小菜。
见多了用华丽丝线装饰的鞠球,骤然间见到一只朴素无奇的,作死的世子大人心中的猛兽便开始蠢蠢欲动了起来。
刘天的父亲不过是京兆尹手下的一介小小文书,自然比不得何斐后台强硬,但对于父亲难得赠与的礼物,刘天却也十足珍惜,见何斐想要把玩,虽不情愿也只能给了。为了确保鞠球完好,他还好生叮嘱了何斐几句。
偏偏世子大人是个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熊孩子,刘天不过刚走,对鞠球失去了兴趣的何斐就将那竹篾制的简陋鞠球踩了个稀巴烂。待到刘天来寻时,他竟连遮掩也不屑,直接将一堆破裂的竹片踢了过去。
刘天如何愿意,两人为一个鞠球开始对峙,偏生刘天自持文人身份不肯口出恶言,何斐却是口上没门的光捡着难听的说。节节败退之下,刘天一气寻了司修堂的讲书来,一桩事情彻底闹大。
叶明苑叹了口气。
何斐转到明义堂后她就心知不好,哪里知道他作乱的本事竟如此之强?本以为他能消停上半个月,谁知连三天都没有就又捅了篓子。
打量了下司修堂人高马大的讲书,又低头瞧了瞧自己单薄的小身板,叶明苑委实不想掺和这摊浑水,但讲书的身份犹在,纵然她躲进壳里,锅也会从天而降。
再度叹了口气,她负着手从阴影处走了出去。
“这是怎么了?”
正在为何斐叫好的明义堂学子们抖了抖,立刻噤了声,偏偏何斐没有眼力见,顶着叶明苑一张结了冰的俏脸往上凑:“讲书,有人欺负到我头上了!”
方才战斗力极强逮谁咬谁的狂犬突然变成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白兔,围观的人都感到了一股恶寒。叶明苑同样被他前后不一的画风煞到,手中的扇子啪地一声打到了他伸过来的手上。
“问你了吗?一边儿去。”
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叶明苑微微拉长的嘴角,何斐瞬间怂成了一只鹌鹑。
“刘天,你来说。”
早就被气红眼的刘天微微一愣,片刻后反应过来,从司修堂讲书身后走上前施了一礼,这才不卑不亢将事情始末完完整整地说了出来。出乎叶明苑预料的,即便被何斐多番侮辱,刘天的陈述却没有半点添油加醋。
扇子在手中敲了敲,叶明苑沉吟了半晌这才道:“何斐,道歉。”
不只何斐愣了,便是司修堂的众人也都愣了。他们和何斐争执只是想让何斐承认是他将鞠球损毁的,根本没有奢望他能道歉,此刻见到叶明苑这般公正无私的模样,他们竟有些忐忑。
毕竟,他们方才也有几分咄咄逼人了。
刘天摆了摆手,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到了何斐干巴巴的声音:“对不起。”
惊讶过后是短暂的沉默,在此之前,谁都没想到何斐会忽然道歉。之前的争执好似都没了意义,刘天只觉得心中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就好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又好似一直在向着一个目标努力,却在刚蓄力的时候就被告诉目标已经达成了。
同样感到憋闷的还有司修堂围观的其他人,心中一口气不上不下,每个人脸色都不大好。若要究其原因,他们却也说不出一二。
刘天沉默站了一会儿,而后蹲下身子将地上的竹篾一片片捡了起来。
这下难受的变成了明义堂的人,刘天的举动和叶明苑前几日捡饭菜的举动慢慢重叠了起来,他们脸上看好戏的神情渐渐敛去,变得严肃起来。
一片静寂中,只余下了刘天捡竹篾的声音。
叶明苑便是在此时突然发难的。
“镇南王世子好大的脾气。”
何斐被她的黑脸骇得一跳,连连后退了两步这才稳住了身子。眼见众人都瞧着他,一股恼羞之感从心底钻了出来:“我怎么了?”
叶明苑没给他喘息的机会,他语调拔高,她的声音就拔得更高:“你是诚心道歉的吗?”
刘天的手一顿。
何斐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方才的气势都好似被这句问话抽走了一般。叶明苑说的不错,他确实不是诚心道歉的。上一次的事情他当众丢了脸,明白对上叶明苑他讨不到好处,因此叶明苑说让他道歉的时候他就二话不说的先道歉了。毕竟,说句话也不会少块肉。
千算万算,他却漏掉了一种可能,那就是叶明苑能看出来。
咬了咬牙,何斐问道:“不过是一个破烂鞠球,能被我踩坏是它的荣幸。”
叶明苑心中涌出一股失望。
她本以为何斐不过是脑子笨点,但心地不坏,但眼下的情况却将她的感觉全部推翻。看着何斐倔强绷紧的下颌,叶明苑沉声问道:“若是有人将你父王千里迢迢送与你的礼物故意损坏,你会如何?”
“自是杀之。”
眼见着何斐因她一句话被气到眼眶发红,叶明苑反而扯出一抹笑容:“现在你能体会到刘天的心情了?”
何斐想也不想就立刻反驳道:“那不一样。”
生生被他的态度气到,叶明苑厉声问道:“哪里不一样?都是父亲赠予儿子的礼物,偏你的贵重不可侵犯,别人的就只能被践踏?你心中的父爱便只能用这些俗物来衡量价值?”
何斐恍惚了一瞬。
他嘴唇张张合合几次,却半晌没有说出半个字来。
叶明苑对他也不再报以期待,转身面向刘天,她躬身行了一礼。静默的武场中,只回荡着她轻灵的声音:“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