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行山在那十九声钟响的二个月后,终于等来了臬司大人的醒来。
景慎微在春日的暖阳中睁开眼,山猫卧在他枕边,拿油顺的毛蹭他的脸。
景慎微并不喜欢猫猫狗狗,可他睁眼看到这只猫,却没有想要将它推开。
他心府空空如也,什么情绪都没有,干净得像是从未经历过俗世。
这时候,他还不知道这种感觉,是因为被人魂把所有情爱都带走了。
他从床上起身,瞧向这熟悉又陌生的仰止殿,漠然了许久之后,他捂住了心口——这里面没有了心魔。
他隐约记得自己曾受过心魔之苦,如今心府中竟是片魔不留。这于修剑而言是莫大的好事,没了心魔,晋上人几乎就是水到渠成之事。
然而,他从这奇好的状态中觉察出异样,鬼使神差的,他去翻了自己的乾坤袋。
大出意外的是——乾坤袋里几乎也是空空如也。
只留在一枚小小的黑金铃铛。这铃铛做工相当高明,符案大气古朴,瞧不出是谁的手笔。
景慎微初醒来,心思无着落,便把玩着这枚铃铛,终于在铃铛内侧很深的位置,看到刻着的一个“令”字。
这个令字代表着什么?
是某种命令么?
此时的景慎微自然是猜不到的,但从前的景决一看便知。那时的景决原以为这枚客铃是童殊亲手做的送他,直到某一天又拿出来把玩时,才看到隐蔽处的令字,是令雪楼的手笔。
景决是以知道童殊送他的第一样东西,并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只是借花献佛。
但景慎微不知道,他只知道这颗铃铛是他所剩唯一的东西,它一定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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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决在分魂后,后果惨烈,景行宗的长老和宗主救他尚且来不及,更不敢为他清洗记忆。
景决没有让景行宗的那些人得逞,而是让辛五带走了所有情爱,以及关乎童殊的一切。
人魂走了,留下了一副只有天地二魂的冰冷躯壳。
以及一枚不是童殊做的客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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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行宗的弟子惊觉仙使大人变了。
大人比从前更不爱说话,成日都冷着一张脸。
还有那张脸……已不复从前的惊艳清丽,而是布满沟壑,令人望而生怖。
更叫人生畏的是,仙使大人更加的不近人情,谁向他汇报,都捏着冷汗。
景行宗已经没有人敢直视他的眼睛,五大长老和鉴古尊与他说话也要小心翼翼。
景行宗的人脉凋零其实宗内各人都心知肚名,皆知仅凭血脉传承难以为继。却没有人敢去更深的想解决方法。
革除旧弊端无异于刮骨疗毒,谁也没有勇气去下那把刀子。
在某一天,这把刀子就落下来了。
臬司大人先是发出了招贤令,广选外姓弟子。
此事若在从前,必然会引起宗内各派势力的斗争,在景慎微强硬的治理下,没有人敢忤逆他的意思。
鉴古尊除了主持景氏族内的事务,对景行宗的其他事务已经没有发言权,成了名存实亡的宗主。
只是一个景氏族长。
若说还有谁能得仙使大人的青眼,只有那只山猫了。
山猫的来历曾被长老和鉴古尊严密封口,除了极少数人知道外,没有人,包括仙使大人也不知它来自何处。
但这不影响仙使大人对它的宠爱,他把它带在身边,几乎是如影随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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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七年过去了。
景桢与景椿已晋升为景慎微身边的一等护卫。
因着景慎微的强权控制,他们二人如今亦是一呼百应,莫说景行宗人,便是整个仙道看到他们都百般敬畏。
然而,这两个人此时在仰止殿中,却没有在外呼风唤雨的威势,而是忐忑地瞧着小房子里的山猫兄。
“猫大人已经睡了一天了……”景椿说着,忍不住眼眶通红,“猫的寿命最多不过十几年,它如今少说也有十几岁了……不会是真的寿数将尽了吧?”
景桢在外不苟言笑,可此时见着山猫却是面含浓重忧色。
他见景椿已经滑下泪来,不由也再忍不住,哽了哽道:“猫大人会没事的,仙使已经去寻仙草,今日就会回来。没有仙使大人办不到的事,猫大人一定能回天的。”
随着他话落音,仰止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他们二人立刻知道是仙使大人回来了。
今日大雪,外头风雪刮了一天一夜,仙使大人披着一夜寒意进到屋子,连大氅也顾不上脱,抢上前来:“猫兄如何?”
景桢与景椿对视一眼,景椿早已哭得不能自已,景桢硬着头皮道:“还未醒。”
景慎微身形僵住,半晌才道:“你们下去罢。”
景椿瞧见了景慎微面如死灰的神色,心头骤然被攥住了,他再忍不住,张口就道:“去求求鬼门——”
话未尽,却被景桢拉住了。
“鬼门什么?”景慎微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你是说鬼门魔君能救它?”
山猫来历是早在七年前就被景行宗长老和宗主严密封口的,他们那时还不完全听令于景慎微,是以也不能对长老和宗主的命令视而不见。而一旦签下了封口契,便是无论跟了谁都绝对不能泄密。
景椿什么都顾不了了,他这些日子亲眼看着仙使大人为山猫东奔西走焦急憔悴,实在没办法做到无动于衷。
景椿拨开了景桢不算坚决拦他的手,对景慎微跪下道:“猫大人曾是鬼门魔君养的,他或许有办法救它。”
景慎微却摇了摇头,缓缓地坐到小房子前,将山猫抱入怀中,声音有些落寞:“我请不来鬼门魔君,景行宗也请不来鬼门魔君。这七年间,连要两道魁首面谈的仙魔商盟,我都见不到他,更何谈为一件私事劳动他。”
这七年间,童殊一次也没有与景慎微碰面,对此,景桢和景椿也是瞧得明明白白的。
所有需要魔道魁首出现的场合,若是景慎微会出席,那么童殊便一定不会露面,而是改派了魇门十使的忆霄或是温酒卿来出面。
连仙魔商盟,每年也都是由温酒卿代表童殊与景慎微面谈。
修真界渐渐有了“王不见王”的说法。
外头的风雪不止,呼啸之声如同老人撕心裂肺的哭喊。景慎微抱着山猫,动作熟练地抚着毛,瞧着山猫许久,露出了难得有点暖意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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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桢与景椿看到他这抹神情,面上更有戚色。
这七年,仙使大人像是没了心一般,眼中只有仙务,与谁也不多说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若说还有哪里像个正常人,便是对着山猫的那点温和。
若是连山猫也走了……景桢与景椿对视一眼,他们不敢想。
于所有人看来,景慎微都是不可战胜、不会殒落的存在。
这些年景行宗蒸蒸日上。一开始剧烈的宗内斗争全部被景慎微的铁血政策镇压,随着外姓子弟越来越多的加入,景行宗如今非景姓的弟子已经超过了景氏弟子。一些重要的司所主掌,也都改了姓氏。
连仙使大人的近卫官,外姓弟子人数亦已超了景氏弟子。景桢与景椿之所以还占着一等近卫的位置,并不是靠那点从小到大的情分,而是他们经受住了严格的考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