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此时,童殊是睁开眼的,景决大概逃不过的。
不过,只要童殊闭着眼,便是片缕不着、□□呈在面前,景决也是能克制的。
在刚重生那段日子里,景决夜夜要替童殊护法镇痛,需要将童殊的衣衫除尽,抱进冷水里;还要以掌抵住心口,以胸贴着童殊后背,从而护住童殊心脉的温热。
为了保持这个动作,在水中时,他们是亲密无间地紧贴在一起的。
最后还要将人抱出水,抹净,换衣。
多少个夜晚,多少次重复,他从来都心如止水。
只要童殊不醒,不要用那双光华的眸光望着他,他便可以心无杂念。
臬司仙使,是一个冷静到近乎刻板的人。
“六亲不认、丧心病狂”,他想,童殊从前对他的评价没有错,十分中肯。
如果不是有陆冰释的变数,在这个评价之上还可以加上冷血无情。
然而,人终究是有血有肉有温度的。
再冰冷的人,心中都有一捧火,每个人的这捧火装在匣子里,若是对旁的东西都冷淡了,剩下的热度总要交给一个出口,于是对执着的唯此一样便是倾尽热情。
陆冰释就是他的出口。
所以,总是对陆冰释格外开恩、网开一面。
此时,景决望着童殊的面容。这张脸,并不是陆冰释的样子,虽然五官比之陆冰释更为柔美,却少了陆冰释独有的英气与不羁。
那般的嬉笑怒骂的陆冰释,人间再寻不到第二个。
他原先是想把五彩通灵玉做成陆冰释的样子来宿陆殊的魂魄。那样就□□无缝了,他喜欢的眼睛,他喜欢的身体,他喜欢的所有样子,便全部都回来了。
所有事情都可以看起来像是回到最初的样子,健康的体魄,流转的墨眸,都一如从前般。
只是机关算尽,终有一失。
他在某次试炼时发现,五彩通灵玉作为仙道至宝,竟不肯接受有魔息的魂魄,这犹如当头一棒,将打击得他久久无法回神。
从那时开始,他已经意识到,有什么不可控的事情总会发生。
另寻宿体的过程,亦是不可控之事,果然无比艰难。新宿体一不能杀生,二要身体健康,三要与陆殊的魂魄契合,一找便是五十年。
那些年里,只要听说有新死的年青男子,他不远万里,也要当天寻至。一次次的失望,逐渐攀升的焦虑,在年复一年里被他强行压制。
他是一个恪守律规之人,他背负着臬司剑,可怕的是,为了陆冰释,他甚至生出过十分残忍的念头。虽然只是生出,但那对他而言是已极可怕之事,毕竟那样的想法,他从小未曾有过。
所幸,最后找到了。赶在陆殊辞世前,新身体炼好,但是终究无法还原陆冰释的样子。
景决是不满意的。
新身体他不满意,五十年漫长的时间,他也不满意。
五十年,暗无天日、无休无止戒妄山针刑,他只是承受了夜间,便已是痛苦难忍,陆殊是何等煎熬,不难想见。
他何尝不想让这时间短一些,但是天命似乎总在做弄他与陆殊,偏要陆殊受满五十年才死,偏要他找满五十年才找到宿体。
-
此时他看着睡眼迷离的童殊,温柔地哄拍着,十分有耐心地与童殊几番来回,终于将人轻轻地放回软榻。
他冷静而自持地替陆殊浣洗长发,打上香夷再洗净香沫,最后将人包在软被中,放到床上。
整个过程,他都是专心致志的。
目光清明,心无欲念。
只有一样,不满意。
他竟然全程不敢去看童殊的眼睛。
尽管知道童殊是闭着眼的,也知道有他的灵力滋养,以童殊这副不算好的身体沉眠休整中很难醒来,但只怕万一。
万一童殊睁开眼,那双眼睛,他只消看上一眼,便要心防失守,前功尽弃。
他是一个容不得一丝错处的人,追求事事可控、问心无愧。是以他十六岁时在蝠王洞就会毫不犹豫为万一的漏洞万死不辞。
律规高于生命,道义高于生命。
后来又多了一样,陆冰释。
那么,陆冰释又高于什么?
他灵台清明,想着这些事时,手上动作不停,扶着童殊放落床第间,正半卧下,突然门被轻轻敲响,王伯压低的声音传进来:“主人,饭菜好了,可要用?”
景决略一思忖,他怕饿着童殊,是有些想把童殊叫醒用饭的,却又不愿扰了童殊好眠。这一沉吟,便错过了时机。
因为饿极的童殊,在听到饭时,饥肠辘辘的醒了。
于是一双眼便水光光、湿漉漉地对上了景决,声音有几分初醒的暗哑:“五哥,吃饭了?”
毫无心理准备陡然被童殊这样望着,景决的理智在一瞬间崩断。
他在自己做出什么之前,猛地松开手,于是包裹着童殊的软被便自肩头滑落,鸦色的长发散在肩头,更要命的是,童殊还无知无觉地撑着坐起,于是软被滑到腰际,松松堆在臀侧。
这副身体年轻而美好,肌肤白腻、吹弹可破,骨骼细长、有沈郎细腰和柔若无骨的关节。
但这些在景决眼里都不足一提,比这更好看的皮囊他也无动于衷。
而要命的是,童殊一瞬不瞬的望着他。
这是他最爱的光华。
陆冰释适合碧色,他也最喜欢陆冰释着碧色,是以这里备下的的丝帛之物大多是碧色的。
此时碧缦、碧帐和碧色软被,衬得这双湿润而干净的眼睛,如同漫冬过后一湾春水盈盈涟涟,水波一下一下轻轻在荡在他心头。
景决一恍神间,忽觉一阵天旋地转,心防的某一处松动了。
于是那个无数个夜里,逶迤着一袭碧衣,缠着他的某一只心魔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了。
他恍惚间听到一个细糯似水的声音在耳边吹气:“好哥哥,你喜欢的陆冰释回来了,这么久不见我,你有没有想我?”
那个陆冰释眸光流转,不等他回答,一软身坐进他怀里,松散的衣襟滑落,露出肩头,甜甜道:“好哥哥,你抱抱我罢,分开这么久,我很想你,你难道不想我吗?”
那个陆冰释抬手挽住了他的脖颈,另一边的衣襟也滑落,凑过红唇,撒娇道:“好哥哥,你亲亲我罢。”
那个陆冰释顽皮地捧起他的脸,漂亮的锁骨随着动作起伏,嗔道:“好哥哥,你看着我,你为什么不敢看我,我是你的陆冰释啊?”
那个陆冰释淘气地点了点他的额,任衣襟滑到腰际,光着白腻的胸脯,有些委屈地道:“好哥哥,你一眼都不看我,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不是……”这一声漏出唇角时,景决猛地一惊,后背霎时涌了一层冷汗,他眸光变幻,定定地凝在童殊身上,半晌才用有些沙哑的声音道:“你方才说什么?”
童殊敏锐地抓到了景决方才莫名非妙的“不是”,他微微一愣,凝眸观察起景决,答:“我方才说,是不是可以吃饭了?”
景决不自然地躲避了他的视线,喉结滚动了一下,才道:“是。”
说着给童殊递了一身衣裳,看似淡然,实则脚步有些重地转出屏风。
景决这种失神的表现,绝不是一个悟道境的真人该有的。真人神识既能悟道,便是已识破凡尘之物,不该再受俗物困扰。
心魔——童殊敏锐地下了判断,果然景决的心魔跟着真人境界一齐回来了。
童殊坐在床上暗忖:方才是在我醒来时,心魔才出现的,所以心魔与我有关?
景决方才的表现,好似把他和什么混淆了,这是不是意味着,这只方才出现的心魔是长成他的样子的?
如果是他的样子的心魔,那方才心魔是何姿态,在做什么?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散着发、未着寸缕、上半身衤果露,他想到某个可能性,不由张大嘴巴:不能吧……
童殊震惊了,完全不敢相信这种可能性。
饭菜上桌,两人都各怀心事,童殊看景决衣冠楚楚、正襟危位,童殊面上装得如常,心中却是惊涛骇浪,心想:是我想多了吗?
不如再试他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