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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弦思(1 / 2)


是夜已近五更,眼看就要天亮,“任你处置”到底怎么处置法,童殊也管不上了。

他身体已尽极限,该死的元神已经疼了好一阵,后堂的人一散,只剩他与辛五两人,随着四肢一阵痉挛,童殊差点站不住,感到熟悉的木香靠近,他知道是辛五,便整个人靠上去,胡乱地抓住一段袖口道:“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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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他说出这个字,自己并没有意识。他脑海里嗡声一阵盖过一阵,有一个女子的声音一直在叫他“殊儿,殊儿”。

声音很轻,很遥远,但童殊一听便知那是她母亲的声音。

刚重生时遇到那个梦境又缠绕着升腾起来,童殊在迷雾中一瘸一拐地追赶,四面八方都试过了,却连一片紫衣的影子都找不见。

更叫他惊恐的是,连那声音也越来越轻,好似下一刻,声音就要被吹散,那女子就要彻底消失。

他心中一阵强烈的不安,要叫也发不出声音,只能竭尽全力地寻找,他越跑,四肢便越疼,元神也像搅碎般排山倒海的倾崩。太疼了,他好几次差点跪下,都勉力支撑住了,终于在某一刻,他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极轻地呻/吟了一句:“疼……”

娘亲,殊儿很疼,你不要走。

刚才辛五听到的就是这一声疼。

梦境清晰了些,终于那女子声音不再飘忽不定,似乎近了些,童殊看不到人,也分不清声音从哪个方向来,只听得那女子叹息着道:“可是,殊儿,疼只能忍着。”

童殊问:“为什么?”

那女子还是叹息。

童殊极轻地道:“为什么旁人不用忍,我要一直忍着?”

那女子哽咽了一下,良久才道:“求仁得仁,亦复何怨。”

童殊也凝噎半晌,道:“娘,孩儿知道的,路是我自己选的,怨不得旁人。可是……”

女子极慢地道:“你还怨他?”

童殊听那声音飘飘忽忽,担心女子多说一句便走,他很想与她好好说会话,便轻声慢慢道:“娘,我做不到一开始不怨,但后来好多了。他抽我筋骨,断我元神,若我怨怼,一报还一报,也抽筋剥魂,早因心魔入魔障了。若我一生皆怨他,此时的我早已不是我。人生能怨之事何其多,在魔境受群魔啃噬,若我怨,则早浴血成魔了;令雪楼一次一次将我推入魔盅窖,若我怨,则早就化作厉鬼噬魂做乱,便不可能有后来的陆鬼门。”

“娘,您教过我,‘好恶、喜怒、哀乐,谓天情。饥而欲食,寒而欲暖,劳而欲息,好利而恶害,是人之所生皆有,凡人皆同’。【注】孩儿明白,世间纵有千万人,可爱我者少,恶我者多,人之本情。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我不欲成为自己所恶之人。娘亲,我想成为像您那样的人,您不要离开我……”

童殊说的很慢,强忍着泪,他浑身都疼,肢体疼,元神更疼,无孔不入,是真的疼啊,疼得太久了……从小就有各种各样的疼,一辈子也没舒坦过。

他自小不受父亲爱重,族人冷眼旁观。芙蓉山有连峰数十座,不少外姓弟子封峰为主,可他身为陆氏正支嫡子长到成年,在芙蓉山也没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峰。

他倔强地将一片心高气傲捂在芙蓉山终年不见阳光的北麓小苑,与母亲守着阴冷的石镜湖,自娱自乐,在烛光下读仙籍,在月色下学琵琶。

童殊低声说着,侧耳倾听,能听到那女子低声的叹息。他生怕那女子难过,想起无数个夜里偷看到母亲站在窗前对月空望,他不知母亲在看什么,只知道母亲很难过,但母亲从不流泪,他每次问起,母亲都说——殊儿,娘不难过,娘很好。

童殊知道那女子在听,柔声道:“娘亲,我没有忘记要重建上邪经集阁,没有完成它,我就是做鬼也不肯消失的,你不要怪我不争气。”

那女子又是久久无言,小心翼翼道:“娘亲,你在难过?”

良久,那女子才答:“娘不难过,我儿很好。只是……”

童殊:“只是什么?”

女子:“是娘对不住你。”

童殊:“与娘无关。”

女子:“确是为娘的错,殊儿,你该怪我。”

童殊:“娘不要这样说。”

女子声音越来越轻,带着浓重的哀伤:“殊儿,之后的路,你只能靠自己了。”

只感到后颈一疼,很轻的一下,像被什么啄了一下,他来不及分辨那是什么。此时他正悲从心来,生起强烈的不祥之感,那女子的语气像是在交代什么,他挽留着嘶吼:“娘,我不疼了,你不要走。”

“娘会看着你的。殊儿,求仁得仁,亦复何怨,你做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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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疼了!你不要走!”童殊挣扎着睁开眼,入目是一片晕暗,只觉眼前有个身影。童殊忍耐疼痛的能力超于常人数倍,再痛苦之时,理智也能尚存一线,梦境与现实,他尚能分清,没在错神中失口叫出娘亲,而努力克制着疼痛,声音颤抖着道:“五哥?”

熟悉的声音响起:“是我。”

这个声音让童殊感到心安。他感到辛五换了个姿势,坐到了他身侧,将他抱在怀中,这姿势很舒服,他便也倚了上去,靠在辛五胸口。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有淡淡的木香互相缠绕。一股是辛五的,还有一股是他身上的奇楠手钏散发的。

相处一段时日,连味道都一样了。

童殊太阳穴上正抵着辛五的手指,有源源不断的灵力潺潺而来,身后辛五的身体散发着沁凉之意,围绕在周身,把四肢的疼痛都镇压了下去。

童殊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是徒劳,自己欠辛五太多了,语言太过苍白。

“还疼么?”辛五低声问他。

“不疼……”童殊本能地答,想了想还是说实话,他道,“其实很疼。”

“得换冷水。”

“好。”童殊答道,开始解自己衣衫。

他却被握住了手,听辛五道:“你……做什么?”

童殊仰头去看辛五:“不是要解开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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