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大围猎。
皇宫演武场上将士列队,旌旗展展。建平帝居北面高座之上,右手一列乃后宫君秀、皇子皇女皇孙,左手一列乃朝廷重臣及其家眷。正式出猎前,宫廷禁军卫、禁军钦卫及驻守京城的将士们将在此切磋,由建平帝亲自评定等级,夏焉进学一月的成果也被安排在此后展示。
此时他谈不上紧张,但也绝不轻松,没什么看比武的心情,目光四处游走,偶尔瞧一眼对面席位上的程熙。程熙也在看他,但只要目光一接,程熙便会转开去看场上,或低头饮酒。
比武结束,将士们领赏,山呼万岁后队列退开,建平帝看向夏焉,面含浅笑问:“接下来,该谁了?”
夏焉起身拱手:“父皇想先查文的还是先查武的?”
建平帝道:“方才看我大齐儿郎威风凛凛,意犹未尽,便先来武的吧。呣,只你一人恐怕无趣,昭儿,陪你四皇弟演练演练。”
太子夏昭坐于右侧首位,当即起身领旨。
骑射对决,每人发一弓十箭,箭头专门做圆,以射中对方次数多者为胜,若哪方提前被击落马下,比试则立即停止。
夏昭与夏焉暂退更衣,牵马再出来时,夏昭一身玄甲,面容骄矜意气风发;夏焉一身银甲,面容精致神色沉静。席间众人眼前一亮,纷纷议论——
“太子殿下瞧着成熟多了,想必武艺亦更胜往昔!”
“原来四皇子真如传闻中说的一般好看!尤其穿上这一身,哎呀,真是好漂亮的少年人!”
程熙低眉饮酒,颇无奈地笑了一下。
又一人道:“四皇子及冠了吧,该论终身大事了,这等福气,不知会落到哪个姑娘头上。”
程熙笑意一顿,将酒杯攥紧。
再一人道:“四皇子是什么体质?也许要配男子呢。”
“配男子”三字令程熙心头倏而一松,酒杯送到唇边,正要一饮而尽,又迟疑起来:是了,夏焉是何体质?建平帝是神龙,那三位皇子有神龙有玄武,夏焉不会也这么巧吧?不过就算是玄武,只要他们……
周围骚动,他从胡思乱想中抽神,抬眼看,夏焉与夏昭骑战马跨弓箭,分立一边。
阳光下,夏昭胸有成竹道:“先让你几箭?”
夏焉反问:“太子哥哥瞧不起臣弟?”
夏昭眉头不快地一蹙,夏焉再道:“太子哥哥若瞧不起臣弟,臣弟自会向父皇请旨,不与太子哥哥比试;若太子哥哥没有瞧不起臣弟,还请不吝赐教。”
夏昭一愣,显是没想到一向好吃懒作的夏焉居然会这样说,当即朗声道:“好!今日为兄便教一教你!驾!”大喝着催马冲向夏焉。
夏焉仔细观察夏昭的动作,一手紧紧持缰,小心谨慎地策马周旋。
夏昭身为太子,从出生起便是万千宠爱于一身,自小文学武艺都由天下名师教授,虽然倨傲骄纵,但亦聪明明理,平日更是十分用功,胜过夏焉这等临时抱佛脚的可谓不费吹灰之力。
这一点夏昭清楚,夏焉清楚,在场众人都清楚,大家也都明白建平帝想看的并非结果,而是夏焉究竟洗心革面了没,以及对阵之时他如何抉择、能坚持多久、有多少潜力。但对夏焉来说,今日决心站在这里认真比试,其余所有人怎么想他都不在意,他甚至不是为了自己。
而是为了程熙。
战马对决,时而绕圈僵持,时而侧首冲锋,夏焉瞅着空当发了两箭,一箭被夏昭轻松避开,一箭偏得离谱,引得众人哄笑。夏昭却一箭未发,显是想找个时机一招将夏焉击落马下,漂漂亮亮地取胜。
渐渐的,夏焉喘息加急,额角落下汗来。老实讲,正常情况下,他恐怕永远也无法射中夏昭,想寻得机会,唯一的办法就是铤而走险,既然夏昭想击落他,那么……
一咬牙,夏焉将弓甩向身后,策马提速,不管不顾地向夏昭直冲过去!
程熙放下酒杯,身子前倾,席间众人亦发出意外的低叹。
夏昭看出了夏焉的意图,自信一笑,游刃有余地收缰后撤,诱使夏焉来追,接着突然回身加速,一勒马缰,战马前蹄高扬,对着夏焉当头踏下!
夏焉倒吸一口冷气,抿唇勉强制住马儿!马儿长嘶一声,急停时荡起满地尘土,惯性使他向后翻去,眼看即将落马,他拼尽全力撑住脚蹬,躺在马腹一侧奋力抽箭拉弓,屏息松手,“嗖”一声射向夏昭!
夏昭带着扬蹄的战马勉力一侧,箭矢擦着耳畔而过!
席上众人再次惊呼!夏焉脚下一松,彻底脱蹬,整个人从马上摔下!
又是一阵更大的惊呼!
要输了。
夏焉心中暗想。
明明他对输赢毫不在意,但不知为何,争斗之中,他渐渐冒出了从前从未有过的好胜好强之心。那样的心情,让他在这懵懂茫然的二十年中,首次感受到了自己胸中滴涌的热血,首次感受到了自己也正真真实实地活在这个世上。
要输了啊……
也许、也许以后他真地可以好好练习,再与人比拼争胜!
电光石火间,他思绪纷乱,余光里白影一闪,下坠的腰突然被托住,身体转为轻盈,像踩上云朵登上天梯,节节扳直一路向上,最终稳稳落回马背!身后的力量温柔而强大,有力的臂膀将他圈住,代他握紧马缰……
顶着怦怦心跳期待地扭头,果然是程熙!夏焉周身发热,心中一动,一张嘴,尚未来得及说话便先大口喘息起来。程熙笑了,抬手揉揉他的脑顶。
众人一片诧异,对面夏昭勒马而立,眉梢一挑,薄笑道:“程熙,什么意思?”他与程熙自小玩到大,是很好的朋友,因而并未动怒,反而觉得有趣。
程熙手执缰绳抱拳,“太子殿下可愿再行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