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鸢领着陆憬蹦蹦跳跳的走在庑廊下,一边走一边问他:“你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陆憬恪守本分的扮作一个才刚刚学会说话的傻子:“阿鸢,回家。”
阿鸢回头朝着他笑,圆溜溜的眼弯成月牙,主动伸手拉住陆憬,一边走一边问:“那你今天怎么去招惹八皇子了?”
被小姑娘软软的小手拉住,陆憬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白皙的脸庞不显,耳后的那一枚艳红的朱砂痣却越发红得滴血。
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们交握的手,忍不住小心翼翼的回握,心里欢欣雀跃,眉眼却耷拉得厉害,语气中满是委屈:“没有。”
阿鸢自己就看得清清楚楚,才不信他的鬼话:“我可都瞧见了,你踢他了。”
所幸阿鸢也不是寻他兴师问罪的意思,并没要他解释什么,下一瞬便如珠连炮一般自顾自的说。
陆憬没带书童,夏萤便自发的替他抱着书袋,见主子似有话说,便慢下脚步,不远不近的跟在后头,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有需要却又能及时出现。
“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八皇子是什么人我也清楚,”阿鸢说着说着便有些低落,脚步缓缓慢了下来,转身看着陆憬。
陆憬的眼里是夕阳下,满天的火烧云,以及一个小小的,小小的宋知鸢。
他看着小小的阿鸢一字一句,郑重的说:“我知道,肯定是他先欺负你,你才对他动手的,但是,你也得避着他些,他再如何跋扈,他也是皇子,还是个极受宠的皇子,皇上不是每一回都这么好说话。”
“他心眼小,不要给他记恨你,报复你的机会。”
陆憬记得,在最开始的时候,阿鸢和燕贵妃以及她所出的儿女关系是极好的,好到燕贵妃一度想将阿鸢和赵暄凑做对。
当平宁长公主死讯传回京时,向来乖巧懂事的阿鸢,却径直入宫,当众掌掴燕贵妃,甚至一把火烧了燕贵妃的烟云殿,而后马不停蹄的赶往邙山扶灵。
自此,阿鸢和燕贵妃一党彻底闹翻,甚至到了但凡与燕贵妃之流共处一室便当众翻脸的地步。
而且燕贵妃等人对阿鸢的态度也仿佛三百六十度大转变,最为明显的便是九公主赵姵。
因平宁长公主的死,嘉康帝与太后对阿鸢渐渐不再过问,赵姵一跃成为最受宠的公主。
赵姵早已到了婚嫁的年岁,却迟迟不肯选驸马,皆因她瞧上了阿鸢当时的未婚夫婿。
在一次冬至宴上,在赵姵的授意下,一个急于奉承她的闺阁小姐指使下人,将阿鸢推入冰冷刺骨的明渠之中。
人人皆知,纯福郡主已经盛宠不再,而九公主圣眷正浓,两相对比之下,竟无一人对浸在冰冷湖水中的阿鸢伸出援手,包括未来的小姑子。
如同瞧着什么好戏一般,任由阿鸢在湖水中几经沉浮,最后险些因力竭溺水而亡时,平仁长公主赶到了。
在冰水中挣扎了许久,阿鸢不但大病了一场,还因此在子嗣上有了妨碍。
当时的陆憬还不是太子,与几个早已经成年的皇子斗得厉害,却因年迈的嘉康帝猜忌,远调东部沿海,与野心日渐壮大的东瀛周旋。
等他收到消息时,事态已经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至少阿鸢的身子是再也不可能康复如初了。
陆憬在忍无可忍之下,彻查平宁长公主在邙山受辱身死一事,从蛛丝马迹中摸到了燕贵妃的影子,一把捅到了嘉康帝面前。
虽然陆憬至今都不明白,为何嘉康帝和太后对阿鸢的宠爱,能在平宁长公主殁后,迅速消失无踪,甚至任由孤苦伶仃的阿鸢受尽欺凌,而不闻不问,仿佛从前那般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的宠爱,从不存在一般。
但嘉康帝母子对平宁长公主仍旧是在乎的,在得知这个消息时,嘉康帝极为震怒,不顾燕贵妃所出的子女们苦苦哀求,将其褫夺封号,打入冷宫。
却到底没能要了燕贵妃的命。
直至陆憬夺嫡成功,燕贵妃遗留下来的二皇子八皇子,才彻底下马。
陆憬渐渐从回忆中抽离,望着不自觉露出满面哀容的阿鸢。
才六岁的宋知鸢,没有经历丧母之痛,没有寄人篱下的屈辱,也没有饱受病痛煎熬,是她为数不多的,最是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时候,这种神色不该出现在她身上。
另一只藏在袖中的手握紧又松开,一种隐隐的猜测浮上心头。
陆憬单膝跪地与阿鸢平视,反握住她的手,十指紧扣,另一只手轻颤着捧着她的脸,望着她有些空洞的眼,坚定又不容置疑。
“我为你而来,所有的艰难困苦,有我在,都不会再发生。”
阿鸢鸦羽般的长睫轻颤,黯淡的眼眸渐渐开始发亮,用力的睁大眼和陆憬对视,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角:“你是谁,你是谁……”
她不肯眨一下眼,望着陆憬眼里的自己,也望着他漂亮得不似凡人的相貌,泪从眼角涌出,呜咽着:“我不认得你……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