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方才破晓,巫涂的小屋子里就迎来了一位客人。
玉和坐在堂屋的凳子上,一手抓着流星锤,一手托着下巴催促道:“巫涂,快点啊,就差你了。哪怕你是玄天剑的持有者,带走了和案情有关系的妖怪,就得为案子出力。”
巫涂坐在玉和正对面,提着笔写字。他道:“师兄稍等,很快就写完了。”
玉和好奇地凑过去,还以为能看见什么重要事件,却不想全是在山峰中活动需要注意的事项。连哪里凉快哪里暖和哪里动物爱筑巢都写得一清二楚。
玉和眼角一跳:“你这峰上就你一个人,写得这么详细给谁看啊?这莫不是给那小妖怪留的?”
“不错,就是给阿筝的。”
玉和觉得眼前这个便宜师弟真是难以沟通,耸耸肩,拿起自己的流星锤把玩道:“你怕是把小妖怪当成新娘子来养了。”
哪知一句玩笑话竟引得巫涂抬头,正色道:“不错,她就是我的娘子。”
玉和手一顿,流星锤上的尖刺划破指尖,血液从他覆着薄茧的手掌流下,他却恍然不觉。
“师弟,你要知道妖族最是贪婪狡诈,伤了我等无数族人。身为人族的修士,我们理当替天行道,你又何必跟一个小小的妖怪扯上不该存在的关系?”
巫涂头也不抬:“我是巫族。”
玉和噎住。
……这是在炫耀他族群特殊,能享受到他们普通人享受不到的待遇吧?
玉和很服气。
他拿出药粉往手上一拍,血便止住了。又看巫涂仍然没有停笔的意思,百无聊赖道:“要我说,妖族真是够了。不光对咱修士狠,对他们自己也狠。你那只小妖怪,一看就是胆小如鼠没什么杀伤力的类型,他们也舍得推出来顶罪。偌大的摹魂阁,也只有一只蜂妖愿意为她说话。啧啧,还好玉心师弟聪明,要不然我们恐怕真的要中了妖族的奸计啰!”
巫涂沉吟片刻:“阿筝受过的责难,我自然会给她讨回来。”
“那不就得了?还磨磨蹭蹭写什么?赶紧起来跟我去查案吧!”玉和两眼放光,流星锤甩得呲溜呲溜响,他早就不愿呆在这里了。
巫涂吹了吹墨,将镇纸压到写好的半个手掌那么高的纸上,道:“我要去巫族一趟,你先走吧。”
“不行不行。”玉和连忙拽住他的衣袖,“我都等你一大早上了,你怎么也得给我这点面子吧?”
“我先去巫……”
“哎呀,玄天剑你也拿了,无涯峰你也住了,帮我们做点事情怎么了?又不是要你的命。”
玉和在玄天剑门是个异类,武器是锤不说,力气也是出奇的大。他半拉半扯,硬生生将巫涂拖走了。
两人离开后,过了好半晌,段筝的房门才打开。
她站在门口,望着高高的桌上那一叠纸,久久不曾往前走。
又记起在摹魂阁的日子,阁主温和体贴,另外几名画师也曾与她不少帮助,就是随随便便的一只妖都温厚而谦和。
她在大雨之中进的阁,然而在她的记忆里,在摹魂阁度过的时光似乎都染上了阳光的色彩。
那是她有生以来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段筝摸摸胸口,觉得胸腔里面寒透了。
她重重叹了一口气,跳上凳子,踮起一双后脚看巫涂给她写了些什么。
一眼看过去,巫涂的字很好看。
像是一股轻灵之气拂过星辰大地河流草木,于是这股轻灵也染上了万物驳杂的气息。笔势之中又庄重沉凝,应当是悠悠岁月积淀而来的气度。
段筝只觉得一座大山朝她当头压下,吓得整只妖绷得笔直,两只原本想要搭在纸上的小爪子慌忙抬起,再不敢亵渎那叠安安静静摆在桌上的纸。
难道剑修在上面施了什么法术不成?
段筝仔细一瞧,暗自咋舌。带给她威压的不是法术,而是字的气势。
能写出这字的人,说是心里盛了浩浩天下,盛了上万载的沧海桑田,都不为过。
银眸的少年在段筝眼中越发神秘起来。
都说字如其人,能写出这笔字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好容易克服掉心中的震惊,段筝仔细读起了纸上的内容。
这一读让她哭笑不得。
如此神秘的一个人,用如此霸气的字叮嘱她独自在山上要注意安全,跟她保证他办完事就回来,让她乖乖等着。诧异之余,也有些暖心。
嗷,这个人对她好好,她好想一直跟着他。
然而毕竟有了在摹魂阁的经历,下一刻她就将自己从头到尾梳理一遍,皱着眉托着腮盘算着自己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被利用,最后只得作罢,躺在凳子上看着高高的房顶发呆。
片刻之后摇摇头,翻下凳子,回到房间拾起装着纸笔的包裹往外面跑。
何以解忧,唯有画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