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春的阳光明媚而不灼眼,铺在地上一片浅黄,恰到好处的温情让人打从心里舒服起来,人们因为这大好的春光三三两两走出家门,冒出绿芽的枝桠和清冽的微风让人心旷神怡,龟缩了一整个冬天的懒骨头也尽情舒展了一番,啧啧感慨着这不可多得的光景。
不过也有还没出门的人仍然待在房子里,等待着享受一顿高品质的早餐。
迹部大宅位于幽静的郊外,四周静悄悄的,唯有这几栋大房子里一大早就有人在走动了,偏偏穿梭其中的人们都踩着轻巧的步子,几乎没有在光洁的地板上留下一点声响,下人们井然有序的动作让迹部家的管家爷爷心里十分满意。
他拿出放在上衣口袋里的怀表,看时间差不多是自家少爷晨练回来的时候,就走向厨房吩咐好等会要端上餐桌的东西。虽然家里的厨娘已经在他们家里待了好几年时间,对他们家里人的口味都一清二楚,但他还是倾向于更精益求精一点。
迹部在骑着伊丽莎白围着自己家的房子跑了一圈后就停了下来,主要是他们家房子占地范围太大,光是跑一圈下来就要不少时间,附近居民都戏称他们家为“迹部白金汉宫”。迹部本人对此倒不太满意,因为对他来说,英国的白金汉宫虽然历史悠久且颇具艺术价值,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家的宅子更符合自己的审美。
——光是后花园那一大片法国空运过来的玫瑰花海,那英国的白金汉宫就比不上了。
因此他对自己家的装潢可以说是很满意的。
他交代好专门负责照顾自己这匹宝贝马匹的佣人后,就回去自己房间洗澡了,换上另一身衣服的他看起来要比没打理前清爽得多,就在他梳理好自己头发的时候,管家爷爷也准时敲开了他房间的门。
“少爷,早餐已经准备好了,老爷先生他们都已经在楼下了。”说话间他鼻子下面花白的胡子也跟着一抖一抖的。
迹部整了整衣袖,随意的应了句:“恩,知道了。”
这一天早上,迹部母亲因为要睡美容觉的关系没有下来吃饭,他的祖母也因为年纪太大特地安排了专人给她准备食物,所以最后一起围在餐桌上的就只有迹部家的老爷子和迹部父子。
迹部家向来是遵从食不语的饮食习惯的,餐桌上除了餐具偶尔碰撞到碟子的声音和细微的咀嚼声,基本上就没有其他了。
等到盘子被撤下,三人开始享受茶水的时候,迹部的父亲开口了。
他先是抿了口茶,然后才慢条斯理的问道:“景吾,听几个股东说你在昨天的会议上否决了几项提议。”
“恩。”迹部放下茶杯,杯底磕在杯托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却没有想要详细解释的意思。
迹部慎一稍稍拧起了眉表示不悦,保养得宜的脸上一点岁月的痕迹都看不出来,“你不想要就此解释一下吗?年轻气盛我可以理解,不过做大事可没有那么随便的。”好歹那些提议也是公司的几位元老提出来的,他自己和他们可都有着盘根错乱的关系呢,迹部这样干,可不就是明晃晃的打脸吗?
迹部自己还没说什么,另一边的老爷子却先吹胡子瞪眼了,老爷子虽然年纪不小,但身体还是很好的,至少声音听来就是中气十足,他说起话来也是毫不留情:“你既然已经从那位子上退下来了那就别再管公司的事了,景吾自己都那么大了,会自己拿主意,用不着你多操心!而且那几个光拿钱不做事的家伙平时就一张嘴能干一点,说什么都能说出花来,又不了解情况就在那里瞎嚷嚷,听到不同意见都跑你这里来诉苦,啧,真当他们有多厉害呀?”老爷子砸吧着嘴,把那几个被自家儿子提到的人都明嘲暗贬了一遍。
“还有啊,你闲来没事不如就来帮我种种花,别没事就去搭理那些不讨人喜欢的家伙,公司的事都让景吾拿主意就是了。”
迹部慎一在自己儿子面前被自己老子这么数落,脸上顿时就有些不好看了。其实他说起这个也没别的意思,他也清楚一个公司不能有两个话事人,所以在迹部在公司开始说得上话的时候他就十分干脆的把担子交给了他,自己则是闲适在家,公司的事也没再管过。
今天他说起这个无非是想要提醒自家儿子平时做事不要那么直白不留情面,好歹人家几个也是公司的老人呢,虽然现在已经不做事了,但以前留下的底子还在,太不给面子始终是不那么恰当的。所以他就想着借此让儿子明白平时做事的时候,不管私底下怎么着,至少明面上要做得漂亮一点,叫人挑不出差错来。谁能想到就那么简单的一件事,他还能被自家老子给说了一顿呢?
好在迹部也明白他的意图,所以也很快就跟着在老爷子话后面给他解围了,“祖父说得对。”别的先不说,他首先就给老爷子说了句好话,让老头高兴得直咧嘴。
接着他又说道:“父亲的意思我也明白,我也没想着要怎么为难那几个董事,毕竟他们以前也是公司的得力助手,我也做不出卸磨杀驴的事。”他停了停,弹了下手指,“只是我看他们几位年纪都不小了,公司里的大小事情实在不好让他们太操心,父亲也是知道的,一个公司里面有一个声音就够了,太多的意见会让底下的人搞不清楚方向,我这样做也只是为了公司的发展。您知道,时代总是在变,新的思想新的思路无疑更加适合未来的道路,所以哪怕会有取舍,但该做的还是要做的。”
这一番话他说得气定神闲,却从始至终只表达了一个中心思想——他是为了公司的发展好,老一辈的人终究是要被淘汰被取代的,他这也是顺应时代的潮流不得不这样做。
迹部老爷子赞同似的点头,花白的头发也跟着晃悠。
迹部慎一明白今天这一场谈话结果就是这样了,没有转圜的余地。
不过他也看的开,反正那也是他们家的公司,自己儿子这样的做法虽然难免会让一部分老人感到心寒,但确实无可厚非。
他晃了晃白色的骨瓷茶杯,透亮的液体在杯中荡出一圈圈的波纹,他状似随意的说起了另一件事:“不过爸爸应该还不知道被景吾否决掉的提议是关于什么的吧?”
他故意在这里停了停,然后满意的看到了自己父亲好奇的神色,这才慢悠悠的开口:“是关于要打压赤司家产业的一系列提议,结果被景吾什么都不说的否了,他们到我这里说的时候可是气得不得了呢。”他现在还对昨天那几个急匆匆赶过来的熟人脸上气急败坏的表情记忆犹新。
而且他不信自己父亲在听了这个后还会无动于衷的支持景吾的决定。
迹部老爷子听了他这样说以后果然马上变了脸色,“你说的是那个……赤司?”
迹部慎一带着胜利者的微笑点头,短短一句话在他舌尖上偏偏说出了意味深长的感觉:“就是那个赤司。”
迹部八风不动的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脸上神情半分破绽也没有,像是他们说的话只是无关紧要的事一样。
老爷子转头看他,欲言又止,“景吾啊,你这是——怎么又和赤司家有关呢?”
迹部端端正正的挺直着腰背看自家爷爷,没有一点慌张的意味,声音还是那么清冽,仿佛玉石相击,“祖父,您要相信我是不会公私不分的。对于公司的一切决议我都是从公司的角度出发,和私人感情没有关系。”笃定的口吻让人生不出质疑的念头。
老爷子看了他好一会,最后还是叹了口气,算是被说服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父亲!”迹部慎一不可置信的瞪直了眼,不敢相信对方就那么容易被说服不再计较了。
“你也是!”老爷子也瞪圆了眼睛,气势汹汹的敲了椅子扶手,“景吾都在公司那么久了,他做什么你还有什么不好放心的?年轻人做事总有自己的道理,你就别老是掺和了,安心待在家里养老有什么不好的?”
“可是——”迹部慎一不服气了,可还没等他再说些什么,那边的迹部却站起身先一步告辞了,餐厅里很快就只剩下他们两个,还有一个站在不远处角落里眼观鼻鼻观心的管家。
迹部慎一深深叹了口气,属于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沧桑这时候才稍微展现出来,迹部老爷子也不知道要怎么劝他才好。他自己是年纪够大了,经历过的见过的事情都足够多,所以也就要比自己儿子容易看开……
最后他也只能说出一句:“慎一啊,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看着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