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北朝的城镇叫明州,我们进去的时候正是秋天时节,满城都在嗖嗖的刮冷风,我跟白渊在明州大街上打听了一下,未料到街边的小贩和行人都摇头,说不认识当初带兵打马过街的那位大人。
我有点气馁,吹着风走了几条街也累了,只好先被白渊拉着进了街边一家酒馆避风。酒馆不大,店里老板和伙计却都很和气热心,这会儿是半下午客少的时候,几个伙计本来正凑在一块儿扔铜板,见了我们俩进店,马上就来招呼上酒。
中间一个矮个子却两眼有神,显得很机灵精明的伙计一边倒酒一边笑嘻嘻地搭讪:“两位是从外地来我们明州的吧?”
白渊点头:“是,你们怎么认出来的?”
“这有啥难的!”矮个子伙计说:“咱们家在明州干了几年,远近街坊谁家的狗生了一窝崽子都知道,二位面生又不是本地口音,肯定就是外地客了呗!”
我听了,不禁有些欣喜,连忙问:“那你们可知道,半年前有一位姓迟的大人,带兵骑马进了州牧府邸的?”
矮个子伙计的小眼珠子滴溜溜转转,眼神儿极快地扫了扫自家老板和周围一圈伙计,末了对我笑道:“夫人打听这位大人,可是有什么事情?不瞒您说,小的记得有一天是有一位迟大人带兵打马上街的。”
我一喜,忙说:“这人是我的一位旧友,我跟他是同城的邻居,许久未见不知他的安危,我是过来寻他的。”
这时候,酒店老板凑了过来,摸摸嘴边的小胡子说:“原来如此。只可惜夫人来得不是时候也不是地方,那位大人虽说曾经来过这明州城,不过他只是执行公务,那天把当任的州牧带走之后就没回来过,所以夫人今日来这里找他,定是寻不着的。”
我一听,就有点发愁:“那你们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酒店老板的小胡子抖了抖,别有意味地笑道:“夫人这可是问对了人,若是您问的是别个,任他是包打听也答不出来。”然后压低了声音道:“小的在此做买卖,人来客往认识的三教九流都有,前些日子一个旧日江湖上的朋友过来,闲谈中提起那位迟大人,说他现在可是风光得很,在京都长安城里做了个都尉,听说还是个王爷亲赐的宅邸呢。夫人若是不嫌路途遥远,倒是可以去长安寻他,顺便瞧一瞧天子脚下的繁华风光也是极好。”
我有些吃惊又很欣喜,虽然迟云不在这里,但是毕竟有了他确切的下落,而且他应该现在过得很好,起码让我放下了心来。
谢过了酒店老板和他的一帮伙计,我跟白渊就踏上了去长安的路。婚前我们游历北朝的时候,虽然去的地方多,但是北朝都城长安倒是错过了没去,当时走到洛阳便绕道往北了。
记得小时候在林州,苏老伯的说书棚子里讲的故事中,提及长安城都是巍巍神京浩浩皇城的赞誉,如今一见果然是不同凡响。我们到的时候已经是太阳下山了,白渊说现在是秋日,长安又地处西北,晚上肯定会冷起来,还是先找个客栈住下歇一歇,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再说。我觉得他说的有理,自然就听了,跟在他后头去寻客栈。
不料我们问了好几家,店老板都说房间已经客满,最后才在一家牌匾上写着“飞财”的客栈里问到有空房。飞财客栈这名字是又俗又巧,白渊还望着那烫金的大牌匾笑了笑。
客栈的台子里站着个伙计,正低着头清算一天的账目。那伙计虽然打扮是个伙计模样,其实却胖胖的圆圆的,脸上鼓鼓的肥肉随着他的念叨来回轻晃,没有一点打杂跑腿的利落伙计样,反而倒像是个来体察下情的富商老板。
胖伙计听见我们两个进来,从账目堆里抬起头,肥脸上一对小眼睛放出难得的精光将我和白渊上下一扫,脸颊上的酒窝就笑出来了:“哟,这位公子和夫人光临小店,真是不胜荣幸!小店的上等客房还有两间,宽敞干净又舒服,床铺也大,若是夫人不嫌弃,小的让人带您二位过去?”
他的话说得殷勤,我却听出了门道:“你后头一句说我要是不嫌弃,若是我愿意了我夫君却不愿意呢?”
胖伙计的小眼睛盯着我和白渊:“夫人倒是好耳力,小的愚见,是觉得二位夫妻恩爱,公子又是个有身份修养的人,多半是依着夫人的意思来,不知小的可是猜错了?”
“这倒没有,”白渊耸耸肩插话说:“就凭你这好眼力,我们今晚住下了。我们尚未吃过晚饭,你待会儿让人送几样好菜去房里。”
胖伙计见生意成了,笑得愈发开怀:“是是,小的明白——老三,送这二位贵客去上房里!”
他话音刚落,楼梯上方就传来一声应,随即一个瘦手瘦脚的伙计极快又极轻巧地奔下来,落地时候猴子似的一窜,同时手巾往肩上一搭,笑嘻嘻冲我俩点头哈腰,长手臂往后利落一伸:“二位客官随我来,小的带您去。”
我和白渊被他引进一个颇为宽敞的房间之后,那伙计麻利地打了水,把客栈里的大致方位说了,便退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听见他在外头轻轻敲门:“客官,晚饭送来了。”
白渊给他开了门,我们才看见,这个伙计竟然只用一个右手就把一只大托盘给举得平平的,足足有一个几案大小的木托盘里,荤素凉菜什么的大大小小摆了满满七八个碗盘,他左手里则握着用白布包起来的木箸勺子之类的。
瘦伙计丝毫不费力地把托盘里的东西一盘一盘摆到大几上,又说:“小店里的菜肴不精,您将就着尝尝。小店里还有陈年的女儿红,不知二位要不要来一壶?”
我还在惊异于他方才单手承托盘的妙技,正要应着,白渊却说:“不必了,我们自己带的有酒。”说着,他就从袖子里拿出来一个小葫芦,塞子一拔浓郁的酒香就飘了出来。我这才想起来,从永山临走的时候白渊把他藏在竹林下的仙酿倒了一葫芦带着,这时候派上用场了。
瘦伙计见了,连忙点头:“好好,那客官您二位慢用,有什么事情去外面廊里叫一声,小的便来。”说完就迅速退了出去,还殷勤地把房门给我们掩好了。
坐下来慢慢吃晚饭的时候,我嚼着一口鲜鱼肉对白渊说:“这个伙计手脚真是灵便。”
白渊用木勺子搅着他碗里的汤羹轻笑:“何止是手脚灵便,我看他的步伐身形,倒像是还会点子轻功的。”
“啊?”我有点吃惊:“他要是会轻功,怎么还来这里做伙计呢?”
白渊笑着看我:“我还会上天入地吹笛子呢,不是还照样给你跑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