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羽冷冷抬起眼皮:“你不是在梦境里都看见了么。”
“我……”我想起来,梦境里面,穆羽喜欢上了玄棠,可是好像玄棠没怎么看上他。就为这,穆羽就要找白渊寻仇下杀手?这算什么仇?
我刚想跟他分辩几句,他接着说:“当年我在南荒,亲眼看到玄棠飞灰的那一刻起,我就对自己发誓,无论如何,我要让那些害了玄棠的人,最后都付出他们应有的代价。”
我这才想起来,梦境里面,跟在玄棠身后追去南荒的,的确是有个灰色的影子。但我仍然忍不住说:“玄棠的死不是白渊害的,是那条龙……而且,你就算真的要寻仇,也该先去找绛真仙姬才是,是她说了那些话,才导致玄棠死在了南荒……”
穆羽冷笑:“你说的很对,不只是绛真,还有那个跟天帝上言的煌朔,要不是他让白渊去南荒,玄棠也不会到那个地方去……以及御座上的那个糊涂天帝……是他们害了玄棠。”他停了一下,像是有点隐约的得意地道:“不过,他们都已经受了应有的罚,自然,剩下该轮到的这个,就是白渊了。我让他逍遥了数千年,现在也到了算账的时候了。”
我摇头:“你明明知道,玄棠如果还在,那她一定是不想让你去杀她那样看重的哥哥的。而且,虽然玄棠是为了白渊而死的,可是白渊并不想要那样,玄棠死了他也很伤心……”
穆羽冷眼听我说完,他忽然眼神一转,道:“看来,你还是没有明白,我究竟是为什么要让你看到这些数千年之前的事情。要知道,做出这样一个完全是由真实的记忆组成的梦境,是很耗费功力的,我可不是闲着没事干。”
我垂下眼睛,没有接他的话。
穆羽道:“别再装傻了,其实你心里是明白的。白渊,他心心念念爱着疼着的是玄棠,自从当年他把玄棠抱到穹明宫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了要对玄棠倾注自己的全部心血。白渊是天生的好色风流,数千年来,他宫里经常有九重天上出名的美貌仙姬来往,而且天上地下处处留情。到了现在,谁都记得他风流,可是总是有人忘了,他活了八千多岁,其中有将近两千年却几乎是不碰女色,连宫里的漂亮仙娥都被遣了出去,只因为怕那些女子嚼舌碎嘴对玄棠不利,而且玄棠虽然漂亮,却不喜欢涂脂抹粉的女子。”
鹤灵峰上陡峭的山石在风中屹立不动,仿佛千年来皆是如此。可是那又有怎么样,麻姑说沧海桑田,也不晓得在数千年以前的云华山,会不会是南海之中的一块礁石。
穆羽接着说:“当初玄棠在的时候,九重天上谁都知道,元清神君有个当成心头肉的妹妹。之前白渊从来没有跟小孩子打过交道,可是玄棠去了之后,他跑了很多个家里有孩子的神仙府邸,问那些神仙该怎么养孩子最好。他又担心玄棠觉得孤单,亲自从各个宫里找来年龄合适的小仙童,放到穹明宫里当差,好跟玄棠做玩伴。即便是玄棠死了,他一看见小孩子仍然是走不动道,不管是谁家的娃娃都疼爱喜欢得不得了。摇光星君说他是中邪了,可是只怕连他自己也不晓得,那是当初年幼的玄棠在他心里留下的烙印,直到数千年之后都抹不掉。”
我想起当初在林州城里第一次见到白渊,他一身破破烂烂,身后却连抱带扯牵着一串小乞丐的模样,还有他在我家做伙计时,天天跟街上的孩子们混在一块的样子,那时候我觉得他就是个童心未泯的大小孩,可是却从来没有想过,那些一切,都只不过是来自于小时候的玄棠而已。
“还有,你怕是还没看出来?你知道白渊为什么会想要跟你在一起么?”穆羽抱着手臂,接着说:“你记不记得,玄棠在穹明宫里种了一天井的梨树?当时整个穹明宫里的仙人都知道,神君最喜欢玄棠戴着白梨花的样子。可是玄棠已经灰飞烟灭了,天地之间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她,白渊数千年来搜寻的女子里面,总是或多或少有一点玄棠的影子,你就不觉得,他是因为你跟玄棠有些像,才会喜欢待在你身边?”
穆羽说完这些话,就不再开口了。我知道,他已经做出了他想要做的事情,就懒得再跟我多嘴。他上一次把我带回林州的时候,就说还有一些事情会在该让我知道的时候让我知道,却没有想到是这样。
鹤灵峰上的虽然山风小了一点,仍吹下了很多木叶,飘飘摇摇落在洞口。
我记起当时在林州,那个清晨同样落叶萧萧,白渊的脑袋上顶着两片小叶子,红肿着眼眶对我说,当初他晃悠着落到我家门前的大梨树上打盹,那个玉铃铛忽然叮叮当当响起来,他伸出头往下一望,就看见我站在酒台子里,倒着酒低头一笑,鬓边簪着一朵白梨花。
当时白渊对我说,从那一眼起他就知道,他要找的妻子是我。
答应嫁给他之后,我想过,或许这一套说辞只是白渊油嘴滑舌讨女人欢心的手段罢了,曾经刻意地不怎么将它放在心上。可是到了现在被提起,我才晓得,刻意忽略不去想的事情,并不一定就是真的不在乎的。
又有多少女子,会不愿意相信情郎或丈夫说出来的好听的漂亮话呢。即便有的时候知道也许是假的,自己还是心心念念想着或许它是真的。可是到了果真晓得那些漂亮话的确是假的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心里的那一份在乎,有的时候连自己也没想到会扎根扎得那样深。
等要把那块根茎连着血肉一起拔.出来的时候,就会想,要是那些话都是真的,又有该多好呢。
可是世上又有多少真心话呢。
而且有的话,连说话的人自己,都不知道是假的。
白渊的身上,究竟有多少细节是他自己都不晓得的无意之间,又有多少小事是他在那两千年里烙刻下的自然而然,也许他自己都看不清记不住。
说到底,白渊从他父亲那里继承来的白家的风流传统,那四十八万七千五百二十四年攒下来的对女子的温情和疼爱,最后真正得到的,不过玄棠一人而已。
说是多情,其实,也不过是痴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