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这时候,有一个人给我解了围。
迟云不知什么时候进来,说道:“谢家自然不敢如此想。只是莫离姑娘双亲在堂,若是出了嫁,则于爹娘不能养老送终,于祖宗不能承继家业,是为不孝。范五爷是良善人,岂可置贤良女子于不孝之地?若是范五爷也肯如王家公子一般作上门女婿,生下一男半女也从谢家姓氏,则谢姑娘定然也会深为感激,欣然允嫁的吧。”
迟云按着刀柄不急不缓说出这一番话,范五爷的圆脸早已涨成了猪肝色,攥紧了拳头狠狠将众人的隐约的笑意瞪回去,又盯着迟云,已经连冷笑都没了:“我说谢家父女怎么这般刚气,原来是有迟大人撑腰,看来还是范某失敬了。告辞。”说完,拂袖而去。
我暗暗长出了一口气,爹娘也都在抬起袖子拭着额头上的冷汗。众人渐渐有了一些细细碎碎的议论,迟云踏步走过来,对我低声说:“范五爷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你多少小心些。”
我正要应着,忽然门口又闹将起来,心里一跳,难道范五爷又折腾出了什么事端?
我跟迟云过去一看,竟是前几日在东街上的那个高个子乞丐,还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怀里抱一个身后牵一串的模样,正嬉皮笑脸地拉住范五爷的衣角,说道:“这位大爷,我看你方才在这家店里煞是威风,定然是非富即贵的大人物,正巧孩子们都饿了,你要不要看着给点钱,我好去买些吃的?”
我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这乞丐怕是有些疯病,什么时候出来不行,偏偏这个时候来讨钱,言语上还正好戳到范五爷的痛脚,八成要坏事。
果然,范五爷狠狠瞪他一眼,跟着的几个家丁立即围了上来,对他拳打脚踢:“你个臭要饭的,没看见大爷忙着呢吗!滚!再不滚就打死你!”
高个子乞丐却并不滚,只是弯腰护住怀里的孩子,留一个脊背给他们任打。可是那几个家丁踢打了几下就停住了拳脚,捂着自己的手和脚龇牙咧嘴哎呦哎呦叫疼起来。
高个子乞丐回过脸,看着他们笑道:“几位,我还没喊疼呢,你们怎么先疼起来啦?”
一个家丁恼羞成怒:“贱骨头,你皮硬是不是?大爷脏了手脚,换个家伙打你!”说完,恶狠狠地从地上角落里捡起一根碗口粗的木棒,就要往那乞丐身上招呼。
我心里一惊,这样一打下去,只怕不死都得丢半条命,连忙向迟云使眼色。迟云会意,上前大手一抓,将那木棒握得紧紧的,看向范五爷:“迟某刚刚说过,五爷是良善人,想必不会当着莫离姑娘的面,在这大街上将人活活打死吧?况且,您难不成忘了,迟某这公门中人的身份,正是管这个的?”
范五爷瞟他一眼,向家丁示意一下,哼着鼻子走了。
高个子乞丐回过身来,看着我嘻嘻地笑:“姑娘你长得这样好,心眼也好,可是孩子们还在饿着呐……”
当真是个合格的好乞丐。我叹口气,从怀中布囊里掏出点钱给他。他伸手要接,迟云却猛然抓住他的胳膊:“莫离,当心痨病。”
我的手顿了一下,眼睛看向他怀里的那个小孩子。迟云一把抓过我手中的钱币,哗啦一声扔到他怀里:“钱已经给你了,走吧走吧。”
他从地上站起来,定定地看着我。那双眼睛还是那么明亮清澈,我却忽然失去了与他对视的底气,不由得低下头,两颊隐隐作烧。目光下移,正落在他的手上。那双手很长,但是糊满了泥土,正紧紧抱着怀中的那个孩子。再往下,就是围在他腿边的小乞丐,脏污的小脸上同样有着亮晶晶的眼睛,也正在看着我。
我忽然鼻子一酸,绞扭着手中的布囊,不知道怎样才好。
他却又笑了起来,右手掂着那些钱币一抛一接,双脚蹦蹦跳跳向前走,唱着调子喊起来:“走啰!吃饭啰!”那些小乞丐也就蹦跳着跟着他。
我望着他的背影,还是觉得他的笑容跟孩子们的一模一样。
他该有多大了?还整天跟一堆小乞丐混在一块儿。
这也许是一个永远都长不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