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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当时若只如初见(2 / 2)


小桃子还不懂得什么是孤独和悲悯,但她也知道他是“一个人”。我站在点心铺门口,望着那个蓬头垢面衣衫破烂的高个子乞丐,不知怎么突然不想说话。

他紧了紧背上的褡裢,依旧是怀里抱着一个身后牵着一串,一步一步有点颠簸地向前走着。

忽然,他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我,满是灰土的脸上忽然绽开了笑容,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模样,唱着小调踏着拍子,呼呼喝喝地在街巷之中远去。

这时我才发现,这个人的眼睛并没有我想象之中的浑浊,反而是极为明亮清澈,笑容也单纯如水。这样的眼睛和笑容,我只在小桃子一样的孩子们脸上看到过。

那时候,天上阳光正好,地上梨花胜雪,我年方十六岁,还是未知悲欢离合的年纪。

天空依旧晴朗街市依旧太平,我依旧在家中店里忙活着,端酒倒酒,招呼生意。爹仍是坐在酒台子里面打盹儿,嘴角的胡子时不时被吹得一翘一翘,伴着鼾声摇晃在空气里。

门前的梨花树依旧雪团一般,这几日天气好,免了它的风吹雨打之苦,花期也就长了点。

我嗅着那飘满店堂的芬芳,不知怎么的,忽然就觉得心里乱乱的。

这几日看上去安安稳稳,小小的波澜也不过是平静生活中的稍稍点缀罢了,但是总是让我有点若有若无的不安。而这种不安,更是让我心绪缭乱。

我由不安而产生的心绪缭乱并非是自己胡思乱想,而是有过相似的经历的。

记得小时候,我本来是没有名字的。爹娘都不是读书断字的人,我又是个女儿,就只是丫头丫头地叫着——直到现在,他们还是叫我丫头。

直到八岁那年,我那六岁的弟弟在外面玩,不知怎么竟然掉到了井里,幸亏旁边人发现得早,及时叫了我爹娘,把他捞了上来。可是弟弟天生体弱,那时候又是深秋时节,天气寒凉,井水刺骨,捞上来的时候吹了冷风,又受了惊吓,立时就一病不起,爹娘求了城中所有的大夫都没能留住他的命,可怜小小年纪就夭折在了娘亲的怀里。

其实在弟弟掉到井里之前,我就一直心里躁乱不安,总是觉得怕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但那个时候年纪还小,以为自己是因为前天被那城西的王曜抢走了两只泥老虎而不高兴,也就没有在意。直到弟弟卧床生病的时候我还懵懵懂懂,终于到了爹娘的哭声引来四邻探望,街坊们纷纷告慰的时候,我才隐约地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是早就有了先知先觉,只是我不明白而已。

就从那时候开始,我在心里跟王曜结下了梁子。其实这是因为我那时候太小,才会什么事情都反应不过来。但是我哀痛后悔之余把王曜抢了泥老虎的这笔账也算上,他小子就在我心里永无出头之日了。

为弟弟出殡那天,我穿着麻布衣裳,跟在爹娘的后面,扯着娘亲的衣角嚎哭。在阴阳先生的一声声摇铃呼喝中,我跟着爹娘稀里糊涂地跪拜行礼,天地祖宗一大排,也不知是向谁行的礼。

终于到了所有的丧仪都结束了,前来吊丧的街坊亲朋也都散得差不多了,忽然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道袍上沾着黄泥点子的老道士,一边张望打量着我家的散乱场面,一边探头探脑盯着我们一家人看。

林州城中风俗,喜丧之事不拒外客,爹娘本已是疲累不堪,但仍然招呼他坐下。老道士一边搜罗扒拉着几案上剩余的饮食,一边对爹娘说,自己道号长渺,是从九重山来的,一直四处云游,到了这林州城里,看见我家办丧事,就凑来瞧瞧。

虽然爹娘和我都没有听说过什么九重山,但觉得这些修行之人都是有些神神秘秘的来历的,也就不好多问。

老道士饮了几口酒,大概问了下弟弟的丧事,安慰几句,皱眉琢磨了一会儿,忽然一拍桌子,说我家家门不幸,已经死了一个男孩,偏偏我又是个有命无运累及爹娘的运数,只怕也命中多舛。本来听上去是无稽之言,但爹娘刚刚遭遇丧子之痛,正是忧虑的时候,听他这样说,更是着了慌,连忙问他该怎么办。

这时候,那老道士瞧着我,说:“她可有了名字?”

爹娘说没有,老道士就笑了:“幸好还没有。她的这个命数,倒还可以用名字来压一压。”遂用木箸蘸了酒,在几案上写下了“莫离”二字。又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玉环,让娘亲穿了丝线挂在我的脖子上,说什么能辟邪保命。临走的时候,打量我几眼,笑道:“老道可不是来骗吃骗喝,若是这丫头以后的命途应验了,可别忘了我长渺真人。”

自那以后,我就有了现在的名字。

“莫离!莫离!”我被吓了一跳,思绪猛然打断,只见店门口闯进来一个年轻人,径直向我冲过来,一把攥住我的手腕。

我定神一看,竟是前几日来提亲的王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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