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之北,巉岩之上,远处山风呼啸冲面。陆长卿已经站了很久,狂风吹散了他的长发,青色的长袍在身后飞舞。
谢砚抓着斗篷的风帽,有些惶惑地望着陆长卿孤绝的背影。凤岐走了已经七日。陆长卿虽什么都没有问,必定也已知道是他悄悄派人帮凤岐逃离。毕竟凤岐那样的身体,如果没人相助,不可能只身离开秘营。
“长卿哥哥……”谢砚低低地呼唤,那声音小得近乎被风吹散。
然而陆长卿却听到了,身子微动,旋而走下了高岩。
“之前带了凤岐来,其实我一直在犹豫。”陆长卿把弄着手中石头,“若是他肯留在此地,那我要不要这样苟且偷安一辈子,还要不要夺下周朝天下祭奠我的兄长。”
他说到这里,想起了那一日他对凤岐说,想他一辈子都不离开。而那男人当时竟毫不犹豫回答,只要自己不要他走,他就不走。
他听了满心欢喜,仿佛终于和那人心意相通,然而却忘了,他所喜欢的那个男人,是个说谎话时眼都不眨一下的惯骗。嘴上说着不走,温柔地为他梳头,可是下一刻可以抬脚就走,毫不留恋。
陆长卿苦笑了一下,“如今我倒不必再被理智和感情的矛盾煎熬,他已替我做出了决定。对他来说,比起我,总归是江山来的重要。”
“没见过比这人心更狠的。”
“长卿哥哥……”谢砚忽然觉得,这样的陆长卿,着实有些可怜。
“阿砚,你送他走也好,他的心既然要走,人留下也无益。“陆长卿淡淡道,说着把手上的石头递给谢砚。
那一日凤岐说是捡草药,他却分明看见他将一块黑石收入袖中。
“这是?”谢砚细看着石头。
“前日找了个行家询问,是块玄金矿石,”陆长卿微微一笑,“这座山是一座铁矿山。”
谢砚眼睛一亮,“我听爷爷说过,江湖上有一些兵器十分厉害,就是因为在铜里掺入了玄金。但是这工艺并不成熟,即使是赫赫有名的铸剑师也常会失败。”
“好的铸剑师多出自吴越,我已派人去请了。阿砚,你跟着你爷爷见多识广,此事你便劳你多上心。”
陆长卿第一次正经交给谢砚任务,又不追究他送走凤岐的事,谢砚顿时感觉双肩沉甸甸的,却又十分充实。
同年四月初七,纪侯入京。诸侯没有王的召唤是不可随意进入镐京的。萧怀瑾着人送信纪萧,令她对王言思兄心切,请王召他入京。
萧怀瑾骑马到了宫门前,便有小厮牵走了他的马,一个小麦色皮肤、眉清目秀的年轻寺人恭恭敬敬道:“太师,陛下令小人在此地恭候您入宫。”
早听闻国师离朝后,公子留深起用了一批年轻有为的青年,授以枢要官职,没料到连身边伺候的寺人,也如此年轻。萧怀瑾暗忖。
公子留深当年被国师所救,悄悄送入纪国,被萧怀瑾收留。比起国师凤岐,纪侯与王感情更为深厚。
这一夜,未央宫的灯火彻夜未熄。
公子留神听过了纪侯的话,面色凝重。
“太师,你怎能确定,歧关崖底的山洞石壁上留下的字,出自陆疏桐亲笔?”
萧怀瑾发现凤岐从崖底回来后便神情恍惚,便决定日后要下那崖底搜寻。只是战后事务繁杂,他安顿了国内之事,搜寻了数月,机缘巧合下才发现了石壁上的字。
——昭元十九年六月廿四,细作密报,靖侯与犬戎欲攻镐都,瓜分中土。报之王师不及,吾亦久不得王亲近。故设下一局,密信邀犬戎瓜分靖地,赚犬戎与靖反戈。谋既成,岂料密信落入朝廷之手。王连下三道诏令,宣吾入京,吾俱不受。后故人病笃,遂急驰镐都,途中遇伏岐关,伏兵着王师之胄,然嘶喊间偶泄靖音,盖靖兵也。时逢暴雨,山石俱下,吾寡不敌众,全军覆没。刻字于石,惟愿有朝闻之故友,谨防兵变——
拓印下来的纸张上如是写道。
公子留深的手微微颤抖,若是属实,靖国丰韫岂非怀有狼子野心?他却将他加官进爵,又岂非养虎为患?
“陆疏桐的字迹,国师应该不会认错。何况歧关乃陆疏桐殒命之地,若不是陆疏桐所刻,又有谁会在这人迹罕至的山洞石壁刻下这些字。”萧怀瑾道。
“即使这是陆疏桐亲笔,却也未必属实。”公子留深道,“兹事体大,务必人证物证俱全。倒是国师,既然已知道这件事,为何不向寡人禀报?”
凤岐心思难猜,萧怀瑾也摸不出,但他解释道:“国师恐怕也是担忧证据不足,不足以取信于王。”
公子留深沉默许久,叹道:“国师与陆家兄弟,真是纠缠不清。”
“国师是三朝元老,对陛下忠心可鉴……”
公子留深摆了摆手,“太师不必多说,若非国师,留深不会有今天。对于凤岐国师,留深从未怀疑。听闻国师已离开探骊宫,不知现在身在何处。”
“国师离开探骊宫了?”萧怀瑾蹙眉,“他身体和精神都已经很差,还要去哪里!”
“太师,”公子留深沉思道,“我不能留着丰韫这种心怀不轨的人了。”
萧怀瑾一怔,“陛下方才不是说,陆疏桐亲笔也未必属实,为何现在却又说丰韫心怀不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