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萧提着酒走上来,止住了步子,静静望着他在云雾中时隐时现的修长身影。
她一言不发,只是凝视着这个曾经英明睿智、杀伐决断的男人此刻落拓萎靡的模样。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这个人的一生,仿佛正应了这一句话。
便是如凤岐国师这般的当朝风流人物,却也抵不过情之一字。她怀揣着自己的心事,思及此处,一向坚定的眸子噙了泪水。
她走到凤岐身边,唤道:“国师。”
凤岐凤眸微抬,嘴角衔笑,柔声道:“阿蛮来了?阿蛮来了。”
纪萧径自坐到凤岐对面,道:“国师,我是纪萧,你看着我。”
凤岐忽见面前坐了一个明眸朱唇的美丽女子,微微一怔,细看了半晌,才道:“……阿萧?”
随即他温柔一笑,“阿萧今日穿了女装,我认不出了。”
纪萧拎起酒坛仰脖灌酒,换了女装,粗犷的动作也显得秀气了几分。她替凤岐斟满一杯酒,递过去道:“我兄长已经向我说了陛下欲迎娶我的事。齐国公女嫁给王,对齐国来说裨益无穷。而且,我兄长觉得我与陛下青梅竹马,成全了我们,我心中必定十分欢喜才是。”
凤岐听到她的话,端起酒杯的动作难以察觉的一顿,随即他呷着酒,嘻嘻笑着:“你欢喜就好。”
纪萧听他这么说,心中苦涩。当年明察秋毫、洞悉人心的国师,当真被毒药毒傻了么。
“听说,是冬至的时候,国师替陛下向我兄长说的亲事。”她望着凤岐。
凤岐用修长苍白的无名指和小指随意勾起酒杯,将杯中酒倒进嘴中,一边伸出舌头舔舐沾在嘴角的琼浆,一边不明所以般忙不迭地点头。
纪萧深深呼吸着山林中的湿气,轻声道:“国师,我从小就想当个女侠,仗剑行走江湖多年,他们都叫我‘女侠’。可事实上,我并不是女侠,我是纪国公女。女侠可以不嫁不爱的人,纪国公女却不可以。”
“我自幼是听着一个人的传奇故事长大的,他坚韧勇敢,聪慧过人,弱冠之年就已扬名天下。我一直希望我能像他一样,做个大英雄。后来某一天,我竟有幸亲眼见到了他。”
“见到他我才知道,原来英雄并不都是不苟言笑的,世上也有像他这样狡黠风趣的英雄。”
纪萧说到这里,忍不住微笑,然而泪水早已无声沾满面颊。
凤岐不断摇着杯中酒,许久未喝下。摇晃的酒杯掩饰着指尖的颤抖。
“他坚持的,我愿意和他一起坚持。他保护的,我也愿意用生命保护。只要他身上的担子能轻一些,只要他能过得好一些……”
纪萧忽然欺身上前,凤岐不得不偏过脸躲避她娇艳的朱唇。
只是微不可察的躲闪,纪萧已经察觉,阴霾的心情一扫而空,嫣然一笑。
——原来国师没有疯,他只是……还不愿醒来。
她跳下阑干,背对着凤岐,拱手告别,“国师大人,你多保重。”
……阿猫,你多保重。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凤岐才慢慢收起挂在脸上的呆滞笑容,目中流出复杂难言的神色。杯中的酒,苦涩入髓,再无法喝一口。
凤岐枯坐半晌,抬起头时,天色很暗,天幕中正划过一颗流星。他注视着漫天摇摇欲坠的星辰,九野、五星、八风、二十八宿,岁月流转,此消彼长,恢恢苍穹,莽莽九州,他第一次觉得天意竟是如此难以参悟,人类又何其渺小。
山风吹得凤岐很冷,他忽然感到喉中不适,张口一呕便是一滩鲜血。
见到血,他仿佛觉得罪恶减轻了似的,然而想到自己肆意损伤身体,潜意识中恐怕是在期待早死以逃避职责,又感到罪恶加重了。
还要逃避到何时?
躲在无望的虚幻梦境中的自己,连一个女子都不如!
凤岐双手紧紧抓着阑干,勉力用虚软的双脚撑起身体。手上刚刚放松,脚腕钻心的剧痛就让他一下子摔倒在地。
他浑身冒出一层冷汗,疼到双腿抽搐。他咬着牙,撅起屁股,四肢着地,以前所未有的不雅姿势重新爬起,再次用手拽着阑干,把自己拉起来。
双脚的筋骨在那日的冰雪中早已冻坏,吃不住重不断抽动,结果他又摔倒了。凤岐愤怒地推开阑干,翻身跪爬起来,支起一条腿再次摇晃着站立。如此反复了十几次,他终于蹒跚站起。
以双脚微张的难看姿势站立着,但毕竟站起来了。凤岐微微一笑,闭上被汗水刺痛的凤眸,呼吸着深夜的山风。
风鼓起他的衣摆,吹舞他的银发,如一缕拂散在巍巍岩松的银白月华。
谢戟站在高阁脚下,一直仰着头,注视男人站起,摔倒,再站起,再摔倒……
此刻见他终于站住了,修长孤绝的身影伫立在东孤峰顶,身后深色的苍穹不断划过一颗颗闪亮的流星。谢戟眼前越来越模糊,抬手一摸,满手泪水。
作者有话要说:我相信,亲爱的读者大人你们,都看过很多文,而且绝对比我看得多。
你们谁能客观的评论一下我的剧情、节奏和文笔?怎么说都行,不必碍于面子。
我一定要进步,能让作者不断进步的,就是读者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