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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1 / 2)


凤岐临行前那一抹笑,宛如诅咒一般,敖琛眼中再容不得其他,面容竟狰狞如鬼,骤然从战场厮杀兵马刀剑中抽离,疯魔一般直追那一架轻便华丽的小马车而去。

他这样的神色,让一直老神在在的萧怀瑾刹那心中一惊。凤岐曾说过,这如今的犬戎主,当年的犬戎世子,对他怀有私恨,所以他才要利用这一点,诱犬戎主陷入埋伏。然而此刻见到犬戎主的样子,萧怀瑾却突然感到后背发凉。那是恨不得将凤岐生吞活剥的眼神,他不禁深深忧虑起来。

灵火见敖琛突然又陷入了疯癫之中,心中暗道不好。这周朝国师素来狡诈,他自然不会无故露面。前方必定有他伏兵。然而即便料到如此,灵火却无法眼看着敖琛只身陷入埋伏之中。他挥刀架住齐兵一杆长矛,仰首望着青灰色的苍穹,深深叹了口气。有些事或是命数,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灵火带领着犬戎精兵,沿着山谷倾泻而下,如毁巢之蚁,恐怖而壮烈。

天色阴沉,暮冬最后的寒意化为凄凉北风,吹得离蓬纷飞,树嘶窍吼。诱敌的齐兵刚刚冲入山谷埋伏中,犬戎兵马便接踵而来。山谷中骤然战鼓轰鸣,呐喊如雷,飞石如蝗。战车上架着巨大的弩,不断射出一簇簇利箭。这强大的弩已非犬戎的弓箭可以抗衡,令灵火都大为震惊,所幸其数目并不多。他从背上取下弓箭,极其稳准地射出,弩后操纵的楚兵应声而倒。然而很快,就有另一个士兵从石头的掩藏后面钻出,接替前任的位置,继续用弩扫射。灵火意识道,这种兵器的操作远不如弓箭需要技巧,所以这些埋伏的士兵恐怕都会使用。如此一来,将弩手射杀并没有用,只能想办法破坏这弩。

这样的兵器,让他不禁想起了当年的庆弓。而能制作出这种兵器的人,唯有那个总是站在陆疏桐身后,摇扇观战的男人。灵火突然感到他此刻的的确确是在和那个叫凤岐的男人抗衡,通过一架兵器,和他针锋相对。

灵火在箭上点起了火,坚实的臂膀将强悍的犬戎弓拉满,“嗖”的一声射出一支火箭。箭射在弩车上,一支接着一支,渐渐一架弩车便熊熊燃烧起来。

祝侯明颂见犬戎军中竟有这等将才,不由也暗暗惊叹。

纪萧亦注意到了灵火,她搭箭上弓便要射他,瞄准之时却蓦地对上灵火的眼睛。那眼中冰冷阴鹜的杀气竟让她手中动作一顿。因这一顿,灵火的箭已经先射出,纪萧忽觉自己连惊呼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公子留深远水救不了近火,眼见着箭朝纪萧舍去,面色惨白。

箭射入胸前,纪萧发出一声惨叫。与此同时,一抹绿色倏然晃过,纪侯萧怀瑾一把将纪萧揽上自己马背,避开了灵火的第二箭。

“融融!”萧怀瑾不禁叫起妹妹的乳名,整张脸惊慌到扭曲,“我早劝你呆在闺中……你向来不听……你向来不听……如今你有事,让哥哥怎么活……”

纪萧大喘了几口,却是扯住了胸前衣物,猛然一拉。只见那箭头嵌在生蚕丝织成的软甲上,被拉了下来。

“哥哥放心,只是皮外伤,多亏了‘阿猫’那日送的衣服。”纪萧舒了口气。她今日终于知道,那日凤岐在纯钧客栈随手送她的这件衣服,是怎样的宝贝。

“阿猫是什么?”萧怀瑾紧绷的脸露出狐疑之色,“这软甲不是国师那日拿来的么?”

“我欠国师一命,”纪萧笑笑,“阿猫他……”

……是我心底很喜欢的一个人。

她顿住话头,不顾伤口挥剑替萧怀瑾击退身后的一名犬戎兵。

“阿萧,你竟还不退下,刀剑无眼——”萧怀瑾一贯说一不二,面对纪萧时却全然无计可施。

……融融,你要好好的啊。他望着妹妹英气的纤细背影,心底喟然叹息。

而这时陆长卿仍在犬戎军营的后方。他再次梦到了遥远的庆宫,红叶似火的后山。

他欢喜地牵着国师大人的手,蹦跳着和他摘果子吃。

国师是那么年轻美丽,冰蚕丝一般的乌黑长发,细眉凤目,,一颦一笑都像画上的人似的。陆长卿喜欢听他咬下一口红彤彤的果子时的清脆声音,喜欢看他轻启贝齿,慢慢咀嚼的样子,喜欢他被果子酸到时微微撅起的嘴和紧紧抿起的唇。

国师走到悬崖边要去给他摘果子了,他回过头,微笑着说:“阿蛮,我想远离这朝野纷争,寻一处无人的山林,过枕石漱流的日子,你愿不愿意和我走?”

他的微笑那样迷人,宛若一弯新月,清辉漫天。

乌黑的头发被猩红的发带系着,山风猎猎,那红发带如毒蛇的信子一般疯狂舞动。

“我骗你的,傻阿蛮,我……最讨厌你。”国师微笑着向身后万丈悬崖倒去……

“凤岐!”陆长卿猛然坐起,脖子上青筋暴出。他冷汗淋漓,大口喘着气。他此刻的醒来,比凤岐迷药预计的时间要早,是故头脑中昏沉的不适感尚未驱散。

昏沉之中,有什么一直梗在他心头。

这个梦似乎十分熟悉,答案仿佛就在嘴边呼之欲出,却又偏偏无法说出。陆长卿想站起身,他刚一抬头,便看到了剑上挂着的红色剑穗。

猩红的不祥之感骤然砸在他心口,陆长卿猛然想起之前的确是做过凤岐坠崖的梦。一种莫名的恐怖感骤然袭来,他头皮发麻,手脚冰冷,整个人有种瞬间的失重感,心跳如鼓。

陆长卿冲出行辕,披头散发地跳上一匹马,狠抽马鞭朝伏兵的山谷驰去。

山谷中已哀鸿遍野,齐楚兵马与犬戎杀得昏天黑地。靖侯丰韫带了两千骑兵,紧紧追在犬戎主后面。

凤岐让丰韫留守关城,自是合他的意,只是战功却要被祝侯和纪侯得了去。是故玄渊道,擒贼擒王,若是得了犬戎主,不仅不必如祝侯纪侯那般折损兵马,反而是头等功劳。于是他带了人马守在山谷附近,见犬戎主竟不顾自己的人马,追着凤岐一路跑,便正好趁此机会带兵围追他。

犬戎主敖琛面色阴狠,将坐骑抽得鲜血淋漓。他全然无视身后追赶的靖兵,一双蟒蛇般冰冷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凤岐的马车。

敖琛一箭又一箭的射,车把势早已被他射死。凤岐抱着琴,任凭那拉车的枣红马横冲直撞。

所幸他还有一把琴可以用来挡箭,否则早被敖琛射成了刺猬。

枣红马慌不择路,冲上了悬崖,它口鼻吐出白沫,前蹄猛然扬起,发出惊惶的嘶鸣。靖侯丰韫眼见它要带着凤岐坠崖,忙射出一箭,正中枣红马膝盖。

马儿猝倒,四蹄乱蹬,马车就在悬崖边剧烈的晃动。

丰韫的箭紧接着瞄准了犬戎主,犬戎主感受到背后的杀气,亦迅而搭箭上弓瞄准了丰韫。然而他回身的一刹那,对着密密麻麻包围了悬崖的两千弓箭手,还是失神了一瞬。

所幸犬戎主反应极快,他几乎同一时间又调转了箭头,瞄准了马车里的人影。

丰韫暗自咬牙,这犬戎主箭法高妙,只要一箭射出,凤岐必死无疑。

想不到国师竟成了他的人质。

玄渊在两千弓箭手的包围圈后,默默坐在马背上。雪色狐裘已经被风吹开,他却全然不顾,只是静静地望着丰韫。

他想起了当年的初见,丰韫还只是一个喜欢年轻男孩的纨绔子弟。他们在洛阳赏花、喝酒,好不快活。

他却又想起了凤岐□□着上身趴在床上,丰韫有力的手指一边捻针一边抚摸他的脊背,用他从未听过的温柔声音说:“将来凤岐大人若是走不了路了,丰韫背你,凤岐大人若是拿不起饭碗,丰韫喂你……国师若是愿意跟我回靖国,我可以发誓,在国师有生之年倾尽全力捍卫周室,绝不起二心……”

只要凤岐跟你走,你便誓死捍卫周室,不起二心……不起二心……那么我为你背叛恩师,策划谋逆……我做的这些又算什么?!

玄渊抬起手,轻轻触摸自己的脸。如今这张原本就平凡的脸,在多年勾心斗角的政治算计中,渐渐衰老,更加地难以留住那个男人了。

他安静地看着,马车的纱帐慢慢被掀开,消瘦修长的紫衣男子抱着琴走了出来。

悲鸣的山风,峭拔险恶的悬崖,一弯新月挂在灰暗的天空。

凤岐用来束发的红色发带已经变松,松散的发辫拢在身后,柔顺的鬓发纷纷垂落在肩膀。他将琴拄在地上,斜倚着琴站立,显得几分疲倦。

然而那一双深黑透蓝的丹凤眼,却冷静地审视着正用利箭瞄准着他的心脏,癫狂狞笑的犬戎主。

丰韫见到凤岐的一瞬,嘴巴不禁张开,深深吸了口气。

这一位国师,总是能在极其险峻的关头,表现出出人意料的镇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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