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自己受过的苦难,而对这个吃人的世界予以迁怒,虽然不能说正确,但也算得上是人之常情,叫人能够理解并哀叹一声可怜。
只是由此堕落成反社会的自我主义者就过分了。
并不是说就此否定为了实现梦想而付出的努力,但那也得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梦想不是?
为了自己的目标完全否定了别人的人权和主权。
神原加奈觉得这个不行。
——即便那是个看上去很美好很天真的愿望。
可实际上,为了要实现这个梦想所要堆砌的鲜血,比什么都还要更多。
麻仓叶王想要创建的,是一个由能够和八百万众神沟通的通灵人为主导,普通人作为从众,人们相互协调合作,共同建立起来的完美世界。
通灵人可以从世间万物中得到自己想要的讯息,所以罪恶无处遁行,人们便也不会犯罪;通灵人可以从精灵口中得知世界的变化,所以能够及时挽救被影响的自然,地球便也不会轻易走向灭亡;通灵人可以将死去的灵魂召回,所以科技树方面也不用担心会因为人的死亡而断裂,大家思维共享,世界能够得到迅速发展。
而普通的人类,只要按照通灵人的指引,作为棋子和手脚行动就行了。
建立在力量和高压之下,内核却和完美乌托邦相差无几的世界。
天真到让人觉得这个和麻仓叶王表现出来的恶魔作风截然不同。
……就是和此时此刻平静枕在神原加奈膝盖上,还被她抓着头发无聊地编辫子的少年形象还挺相符的就是了。
她到底是来这里做什么的来着?
躲藏在阴影里享受习习凉风,神原加奈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她坐在一处突起的巨石下,麻仓叶王枕着她的大腿睡得香甜,胸膛平静地起伏,只有在她手上动作稍微重了一点扯到头发的时候,才会皱皱眉,发出不满的哼声。
现在已经是她抵达这个世界的第三天。
麻仓叶王的灵视,虽然经常因为在他面前无处遁藏而被大多数的人所厌恶、忌惮,但在很多方面确实很有用。
神原加奈基本上不用太纠结该用什么样的语句组织起来,将事情告诉给麻仓叶王,对方就已经从她内心闪现的画面和讯息里总结出了自己应该知道的事情。
所以在第一天的晚上,原本以为要说到深夜的座谈会,在十点钟左右就提前结束了。
麻仓叶王笑眯眯的想了一下,然后什么也没说。或者说,除了向神原加奈确认自己读取的讯息之外,他几乎没有发表自己的看法和意见。
神原加奈没有灵视,光凭对方的面部表情,她也读不出什么有用的讯息。
读不出来可以问嘛,不然嘴长在脸上是干什么的?
还没等神原加奈组织好语言开口询问,麻仓叶王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走了两步向前一倒,揽着神原加奈的肩膀,顺势让两人面贴面躺在了床上。
“好了好了,已经都这个点了,加奈也该睡觉了吧?我记得你以前说过的……女孩子要早点睡皮肤才好?”
麻仓叶王一只手轻轻拍着神原加奈的肩膀,像是哄小孩一样在她耳边哼着走调的摇篮曲。
神原加奈听了几秒,从脑袋上挂下一片黑线:“……等等,你这该不会是我小时候唱给你听过的摇篮曲吧?”
就没有一个音节是在调子上的啊!
就算是五音不全,到这种地步都过分了吧?!
“安啦安啦,这种事情,只要有用就行了吧?”麻仓叶王笑眯眯的说。
有用?
神原加奈突然惊觉,一个激灵就想从床上坐起来,却没料到身体却在这个时候就像不听使唤一样沉重,眼皮也开始开开合合。
啊,可恶……明明才睡醒……这一定是这个混蛋的……
剩下的思绪,被幽深的困意所吞噬。
在确认神原加奈已经熟睡后,麻仓叶王起身,把她的腿搬到床上,好好用被子盖严。
荒漠里日夜温差极大,再加上外面正下着暴雨,晚上确实有些寒气。神原加奈可没有他这样强大的实力,持有灵也并非火灵这样实用的精灵,万一着了凉,他可是会心疼的。
“口口声声说要拯救世界,但其实,你是憎恶着这个世界的吧?”
中原中也突兀地出声问道。
麻仓叶王给神原加奈掖被角的动作顿了一秒,然后又很自然地衔接上去,末了还拍了拍。
他没有给中原中也任何反应,但中原中也早已在曾经的搭档手下习惯了被忽视的感觉。此时此刻,他的心理素质比当年和麻仓叶王初遇的时候高了不知道有多少。
所以他继续说着自己的猜测。
“虽然不如原计算里没有去过神原神社的时候那样偏激残杀。但你现在,与其说是想要建立一个完美的国度,实际上也不过只是想要毁灭现在这个你所仇视的世界吧?”
不只是声称罪恶的人类,对于其他的存在,麻仓叶王也并没有表示出多大的善意。或者说,远超常人的力量让他和别人已经不是站在同一平面上看待问题,更让他傲慢地看待这整个世界。
但是啊,换个角度来看。
仅凭在神原神社的些许经历,就能轻易改变自己规划的人。他真的对自己的计划,有表现出来的那样执著吗?
“没有罪恶,没有破坏,没有仇恨的,崭新的纯白的世界。”中原中也细数着麻仓叶王给自己的理想贴上的标签,“那么在现在的这个充满着罪恶、破坏、仇恨的丑恶世界里,你所怨恨的,到底是这个世界。”
“还是那个即便对仇人复仇完后,却依旧取不回当初美好的自己?”
中原中也双手虚虚地插/在口袋里,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眼前的人,试图找出所有能够验证他想法的证据。
复仇其实并不是一件好事。
这并不是单纯指复仇时,强烈的情绪能够影响人的大脑,让它对情绪和三观产生错误的认知,更多的是在复仇之后所产生的落差感。
仇恨越大,越将复仇的事情看得越重,那么在仇恨的对象消失后,这份空白也会越大,最终足以吞噬人的心灵。
麻仓叶王的第一仇恨者,那个直接害死了自己母亲的阴阳师,早已被他亲手杀害。但他并没有就此停止。
或者说,因为一直开启的灵视,他听见了太多的罪恶。所以很轻易地,在仇恨的第一对象消失了之后,他转移了仇恨。将自己失去母亲和挚友的愤怒,从一个单纯的个体,转移到了腐朽的国家和愚蠢的制度上。
想要建立完美世界的愿望,其实是一步步建立起来的。
一开始只是想推翻愚蠢的统治者,但是却被自己的族人、对方的追随者所阻止。
想要得到强大的力量冲杀回去,却发现岁月变迁,那些腐朽的贵族早已湮灭在人世。
可即便统治者不在了,那些人们心中的黑暗依旧存在。是直到第二世的成年后,麻仓叶王才终于有了想要创建一个崭新的世界的想法。却也因为准备得仓促,导致了他再一次的失败。
这并不是创建一个制度就能迎来光明的世界,只要内心丑恶的人类依旧存活在这个地球上,蓝色的球体终有一天会被染成乌黑。
于是只能针对产生罪恶的根源,人类,这个群体身上下手。
——然而他所仇恨的,真的是那群软弱、可怜,轻而易举就能被抹杀的人类吗?
麻仓叶王没有说话。
他曾是平安京里的大阴阳师,也是帕契族的大祭司,现在是他经历的第三次人生。三次的人生里,他从来就没有少和人打交道过。所以只要他想,他可以让任何人都看不透自己的想法。
就好比现在,他用一种略带诡异的眼神盯着中原中也,直到看得他头皮发麻,四下张望自己是不是哪里不太对劲:“怎,怎么了啊!”
“不,只是觉得……”麻仓叶王表情微妙,“港口黑手党还真是个神奇的地方啊。”
你看,曾经那么乖一个单细胞生物,都被锻炼出了那么敏锐的嗅觉,听起来可真是叫人心疼。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跳脚:“喂别以为我听不懂你话里的含义!说谁单细胞说谁没脑子呢!”
“嘘。”麻仓叶王迅速用一只手捂住了神原加奈的耳朵,他皱眉,不耐地看向中原中也,“别把加奈吵醒了。”
中原中也下意识收住了声,看着麻仓叶王拍了两下神原加奈的背上后,就这样直接撑着头,在她的旁边闭上了眼。
……
等等好像哪里不太对?
是很不对好吗!神原加奈明明是被对方的咒术强行拉入睡眠的,怎么可能轻易被他吵醒啊!这麻仓叶王果然是故意转移话题的吧!!!
可现在真要把对方从床上拉起来继续吵,又显得他太小气。
啊——啊!!!!
可恶!
见鬼的,他才不要继续给自己揽事了!!!
中原中也甩手,愤愤地回到了身为凭依物的那块木牌里。
木牌晃荡两下,重新从床边掉回背包里。
“咔哒”一声响后,麻仓叶王不动神色地睁开了眼睛。
他真正怨恨的东西吗……
果然,直觉系可真叫人讨厌。
麻仓叶王盯着神原加奈的睡脸发了会呆,又可能是想了很多事情,但最终,或许是有些累了,或许也是神原加奈平静的呼吸感染力过强,他看着看着就眯起了眼睛。
啊啊,该说不愧是傲慢的神明吗?
异世界的荒吐神啊,直接质问可真的不是什么好的习惯。
就好比神原加奈,虽然猜测出了同样的事情,但她依旧只会在心里说说,而不是直接放到台面上逼迫他回答,给了他们双方足以回转的余地。
所以……
最终,他的头一低,半张脸陷入了柔软的床铺。
这一次,是真的好眠。
神原加奈并不知道自己睡着之后还有这样一次谈话,她只知道自己又被麻仓叶王坑了。
又!
这是第二次了!
麻仓叶王这个家伙,他到底有没有听说过世界上还有“尊重”这个词汇啊!
神原加奈气的一整天没理他。
然后,在第三天早上,惜败于麻仓叶王提供的饭菜。
麻仓叶王现在的持有灵是精灵之火,据说是五大元素精灵之一,可保暖可烤火可烧烤可飞行,居家旅游必备。
所以呢,五分钟之内在这里和五百公里外的大城市之间飞个来回什么的,也是很轻松可以实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