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迷迷糊糊张眼,眼前混沌的光影慢慢暗下来,她瞧见了投在门上的影子,高大而挺拔,像顶天立地的树,又像铜墙铁壁的长城,让她不禁想起坠下雪崖被他护着时,又或是趴在他背上时,那安心的感觉。
但她也想起来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幕,更想起来他支支吾吾不解释的样子。她怒从心头起,带着浑身的酒气从床上爬起来,气哄哄走过去,打开门人迈出去,又将门紧紧闭上在身后,背死死抵着门,不打算让他进去。
“有什么事?说!”
晏玉书的唇色显得有些苍白,他的神色也有些意外。原本他是在她门前踌躇犹豫,还不晓得要不要扣门,也没想好敲开了门要怎么对她开口,这时她却自己跑出了门。他嗅到一阵酒气,不禁一愣,皱起眉,“你喝酒了?不夜天哪来的酒?”
白鹿醉醺醺的,也不说话,就只是一瞬不瞬地死瞪着他,等他开口。
他的身子绷得像花岗岩一般僵硬,肩背很硬,掌心的茧也很硬,眼神却温柔,声音轻轻的,“我想说的都已经说过了。我想和你好好过日子,过平凡小夫妻的日子。等到不夜天的事情解决了,我就即刻带你走,我们走到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去。”
白鹿这会儿脑子本来就迷糊,半点清明也无,这么抬眼望过去,团团黑气笼罩着,四面八方涌过来,将晏玉书的脸遮了个严严实实,又好像沉甸甸地压在白鹿心上,她一阵烦躁,抬手挥了挥,怎么也挥不开,只好伸手一推晏玉书,冷笑着,“鬼才信呢!”
她的背抵着门,门未锁,这么一推晏玉书,自己也受到了向后的力道。门板承受不住她的重力,吱呀敞开了,她失去支撑,就直直向后倒,“哎哎哎——”
白鹿向后倒,晏玉书上前扶,两个人遂一起摔在了地上,他用自己的身体垫住了她。就像是那日雪崖之下的场景,晏玉书禁锢住她,不让她起身,“你不信我?”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总觉得烦躁无比,心里郁郁闷着一股气,专拣着伤人的话说,“不信。你来历不明,又什么都不告诉我,还和别的女人不清不楚,我才不要跟你过日子!我……”
越是说着,白鹿就仿佛越拦不住自己,一句话跟着一句话,后面还有更伤人的话,她几乎是咬紧了牙关,才将自己的嘴巴闭上。
啧,怎么回事!?
猛地一阵天旋地转,白鹿被彻底颠倒了个个儿,又被晏玉书牢牢压在身下。他这会儿的神色绷紧了,嘴唇抿成一线,呼出的热气喷在她脸上,是带着血腥味的潮湿气。
一只手掐上了白鹿纤弱的脖颈,却又不忍心用力,手臂上青筋腾起,空空将力量灌注在手上却施不下力气。晏玉书的眼蓦然暗了,“我不过是想像寻常人一样生活,凭什么我生来就是如此?我不在乎别人如何看我,可你不能不信我。”
晏玉书倏地咧嘴笑了,眼神中邪气森然,他的嘴唇轻轻印在她的下巴尖上,声音轻悄悄在她耳边响起,“白鹿,我之前说过,若你看过不夜天之后想离开,我愿意放你走,”顿了顿,一声轻笑带着热气扑洒在耳畔,“可我现在后悔了,我不许你离开我。”
白鹿心里莫名发慌,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晏玉书究竟要干什么之前,肩上突地一凉,再垂头望,衣裳已经落下来半边。她终于明白了,刹那间又惊又急,手脚并用地挣扎,用手打他的背,用脚踹他的腿。
“晏玉书,你这样我会恨你,会恨死你!”
霜华剑凌空出鞘,悬在了晏玉书的头顶上。
晏玉书动作一僵,白鹿趁机死死咬在他的肩上,牙齿带了力道,直至尝到了血腥味,才肯罢休。他这下子是彻底怔住了,像是猛然于迷醉中清醒,另一只手强硬地摁住自己的手腕,将手拿了下去,似也在压抑着什么。
两相对望,晏玉书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手足无措,偏偏又倔强不肯服软;白鹿脸色铁青,心里的烦躁全都漫上来,一阵高涌过一阵,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你滚出去。”
晏玉书有些失神,他慢慢爬起身,脚步虚浮地转身走了出去。白鹿不看他,默然垂下头,余光可以瞥见他渐渐远去的衣摆,直至衣摆彻底望不见了,她铁青的面色才逐渐松动下来。
这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从来到不夜天开始,她和晏玉书都变得不对劲儿起来?
白鹿屈膝坐在地上,将脸埋进双手中,眉头皱得死死的。脸上传来湿湿黏黏的触感,鼻尖嗅到了一阵浓烈的血腥气,白鹿一愣,松手一瞧,两手上是满满的血迹,瞬间就酒醒了大半。
她再一抬头,晏玉书的背影早已经看不到了,但她却想起了他刚刚虚浮的脚步,踉踉跄跄,的确不像平常的样子。
受伤了?
怎么会?
心里头的怒气渐渐消散了,这时候脑子反倒很空,一片茫茫无尽万顷无垠的空。白鹿坐在地上怔怔地望着屋外良久,终还是从地上爬起来,提起剑追了出去。
整座宫殿空空荡荡,白鹿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和心跳声,但随即,隐隐约约又听到一点打斗声。循着声音快步跑过去,便见到一道白衣和一袭紫衣缠斗在一起。白衣背后被鲜血浸透,白鹿不禁又开始懊恼,早怎么没注意他竟还受了伤?
霜华剑还没来得及出鞘,晏玉书由于受伤,早早就败下了阵,被画娓俘获,飞身而走,扬长而去。白鹿这下子彻底急了,把什么矛盾与未知都统统抛到脑后去,整个不夜天回荡着她清脆又充斥着怒意的声音,“把我的男人还给我!!!”
白鹿抬脚追上去,却怎么都快不过画娓。霜华剑倒是很有灵性,自动横浮于空中,让白鹿御剑而行。可活了小半辈子,她生平哪里御过剑?就连现在凌空飞一飞,都已经使尽她浑身解数了!
但眼见着前方即将消失不见的身影,她一咬牙,爬上了剑身,整个人不大雅观地趴到了剑上。霜华剑载着白鹿向前行,在长街短巷中穿行,又跃至一座小山间,速度快极了,她死死抱着剑柄,身子摇摇晃晃要掉不掉,实在是狼狈得很。
白鹿心想,这还不都是为了晏玉书那个狗男人!等到把他抢回来,再帮他治好了伤,一定要把他用绳子捆起来,用皮鞭威胁着,叫他把所有事情都讲清楚!
白鹿早已经看不到画娓的影子了,但霜华剑还机敏又灵性地帮她追踪着,直到了山间某一条曲径小道处,它才摇摇晃晃停下来。她踉跄几下才站稳,左右看看,终于寻到了一个小小的洞口,被掩映在荒土石壁之间,平时很难察觉。
找到了!
白鹿矮着身子进去,洞口小而窄,她不得不欠身走了一段路程,相当不舒服。但好在又过不多久,猛地转个向,才发现原来这山洞别有洞天,霎时间就宽敞了不少,是一片开阔的地带。
目光四下转转,洞府倒是个正经洞府,一瞧便知道是什么废弃的荒凉地方,蛛网雾气以及灰尘一个不落,但比之寻常洞府,它又多了些什么——
洞顶上飘飘荡荡的全都是破旧的白帆,白色布条已经泛黄,但上头写的字还清晰可见,“一心向善。”
嚯,一个一心向善的女妖怪,一个一心向善的抢了人家男人的女妖怪!
白鹿扁扁嘴,再向前走一点,听到了说话声。
画娓的声音陡然拔高了,“那个叫白鹿的女人,你真的喜欢她?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对比之下,晏玉书的声音就显得中气不足,虚弱得很,“是,我喜欢她。你又是谁?”他不是刻意要惹恼画娓,而是真的不记得她了。
听着这对话,白鹿赶紧加快步伐循着声音赶过去,生怕慢了一步,她的人就被别人糟蹋了。一边走一边又听到画娓不服气的声音,“好,我倒是要看看,你是不是真如你说的那样喜欢她!”
白鹿走进了一处小小的房间,房间中摆满了陶瓷罐子,在一片罐子之中,画娓将晏玉书摁倒在桌边,一只手穿过了他的胸/膛,直直挖到心脏,她有些惊诧,一愣,“咦?你竟没有心!?”
白鹿冷笑,拿出了正宫的气势,扬声道:“是,这个狗男人他没有心,他还不做个人!但即便如此,他也是我的男人,”她扬起手,霜华剑竖竖悬着,极具威胁,“所以,把他还给我!”
晏玉书转过脸去看白鹿,虽然重伤被俘,命悬一线,但在听到“我的男人”四个字时,还是不禁轻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