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玉书生怕白鹿反悔,于是连夜疾奔,终于在隔日晌午来到了不夜天。不夜天是一座城池,远远望去辉煌壮阔,走到近前,才发现城门紧闭,方圆百里空无一人。
朱漆铜环的厚重大门紧闭着,上方挂着硕大牌匾,龙飞凤舞写着“不夜天”三个大字,字迹霸道潇洒,一挥而就,让人瞧一眼就莫名觉得豪气又痛快。
白鹿默默从晏玉书的背上爬下来,和他并肩站在城门前,大门轰隆隆打开了。眼前黑压压一片,天上有清冷的淡淡光辉洒下来,整座城都蒙上一层冷白的光。
白鹿一怔,看看眼前,再回头看看身后,明明城外还艳阳高照呀!她用袖子擦了擦脸上被太阳晒出来的汗水,迎面忽然一阵冷风袭来,阴阴冷冷,泛着潮气,和晏玉书身上的气息如出一辙。
晏玉书紧紧牵着她的手,像是生怕她临阵脱逃似的,急不可耐带着她进了城。嘴上虽然大度地说着放她走,可心里头,其实还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晏玉书的身体比嘴巴要诚实。
等到他们深了城,身后忽然传来隆隆声响。白鹿一回头,便见到厚重的城门又自动慢慢地阖上了,“砰”的一声,两扇门碰撞在一起,掉落了灰尘无数,也将光线彻底隔绝在了外头。
这下子,眼前就彻底黑了。但好在天上挂着一轮明月,月亮很亮,很圆,它似乎离人很近,像是一抬手就能触碰到的距离,乍一看像是假的一样,静静地悬在天边,洒下冷冷光辉照亮了整座城。
晏玉书握着白鹿的手更紧了,白鹿甚至可以感受到他掌心微微沁出的汗,看来是真的很紧张。“这里就是我……”他斟酌着用词,“就是我降世的地方。”
白鹿静静被他牵着,一边随着他走,一边抬眼四处打量,内心突然无限好奇,“你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算是吧。”
一听就知道这句话背后潜藏着无数的猫腻,但晏玉书没有主动跟白鹿说明,她也就没有开口问,而是喃喃自语,“那这里为什么要叫不夜天呢?既不是永昼不夜,夜间又不繁华热闹,这名字是打哪儿来的?”
“其实在从前,这里是的确是永昼不夜的。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不夜天就陷入了漫漫长夜,再不见天日。”
白鹿一愣,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好静下来。
晏玉书牵着白鹿一路向前,街上空空荡荡,两侧倒是有小摊贩,可货架上空空如也,还落了好大的灰。沿路处处是房屋,雕梁画栋竞豪奢,家家似乎都是豪门大户,却门窗紧闭,像是一套华美的空壳子。
不止是屋宅,这四四方方整座城,都像是个华美的空壳子,杳无人迹,月光静静洒下来,处处透着诡异。城里寂静极了,两个人的脚步声在城内不断回荡着、回荡着,好像永无止息。
晏玉书活像是个带着富家女回穷乡僻壤见家长的穷小子,处处透着紧张和局促,生怕她不喜欢这个地方,连带着也不再喜欢他。“这是城里的主道,走到这条街的尽头,到了城中部,就是我以前住的地方了。”
白鹿点点头,“好。”
晏玉书没话找话,学着人世间的习俗,没东西介绍也要生生掰扯出点东西介绍。他指着左右两侧的雕梁画栋,“其实这城里有很多人,只是他们不常出门,所以才显得街道上没什么人烟。”
白鹿再点点头,“……嗯。”
晏玉书再左右看看,实在是说不出话来,空空荡荡一座城,看来看去也没什么好介绍的。从他降世起,这座城就是这模样了,家家闭户,有时大家出了门,人与人之间却又不说话,活像是一座死城。直到离开了这座城,到了人间,他才终于明白什么那里为什么会被叫做人间。
白鹿似乎看出了他的沮丧,她抿着唇左右看看,在这样死寂诡谲的氛围中,硬生生扯出一个笑,强行想找一样东西夸一夸。她抬头,指着天,“其实不夜天的月色很美,我从小到大,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月色,仿佛抬手就能触及似的。”
这还不止,悬在天边的月亮又大又圆,她甚至还能看清月亮上的每一寸纹路。
“……那月亮是假的。不夜天陷入漫漫长夜,不见天日也无星无月,一丝儿光都透不进来。天上悬着的那个是一颗硕大的夜明珠,用作照明。”
“啊……”白鹿干干笑了好久,“是这样啊……”
实在是找不到地方夸了,白鹿继续干笑。
夜明珠啊夜明珠,请告诉我,谁是整个不夜天里最尴尬的人?
不用回答了,我知道,是我。
夜明珠的冷光洒下来,落在晏玉书的肩上脸上,衬得他的眉目更加风流凉薄,但那眼神却是昭然若揭的丧气。见多了他朗润清风的模样,也见惯了他阴郁偏执的一面,如今他却冷不丁将所有的丧气和委屈展示在白鹿眼前,倒真显得有些可怜——
不是之前陷害李柏群时,刻意装出来的如同雨夜弃犬那样的可怜;他更像是一头狼,一头不得已而闯入了人世,又不得已而收起所有尖牙利爪的独狼。他不懂人世,人世亦容不下他,只好做出层层伪装,在人世辗转。而现在他终于有了确切想要紧握在手中的东西,竟然又自卑起来。
白鹿深深望进他的眼睛里,看着他略显丧气和忐忑的模样,蓦然笑了。她的手腕轻巧地从他手臂间穿过去,环住了他的腰,整个身子钻进他的怀中,一仰头,恰恰只能够到他的下巴。
“关于不夜天……我实在是找不到什么能夸奖的地方了,”她笑笑,不大好意思地挠挠头,继续道:“但是你出生在这里,也在这里长大。我喜欢你,爱屋及乌,也就勉强喜欢一下这个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