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着嘴巴的哀嚎声也渐渐歇了,变成有气儿出没气儿进的粗重吸气声。
晏玉书侧目用余光看白鹿,低声道:“要是怕,可以避开眼。”
白鹿摇摇头,“怕什么?这些人死有余辜,怨灵才是苦主,它们不过是要报仇,这仇又报不到我的头上来。”
他眼中浮出几分淡淡笑意,“我还以为你心中善良,会见不得这些事。”
“……”白鹿望着他,将这话在心里头反复琢磨了一下,没听懂他是什么意思。
是说她不善良?可看他那神情,又好像不是。
实在是搞不懂晏玉书在想什么,白鹿只好装模作样摸摸鼻子,避开眼神,看向湖边。
数只白骨尸托着将死还未死的人,慢慢飘向了湖中心,缓缓沉了下去。
再不见半点踪影。
晏玉书对着已然平静下来的湖面,扬声道:“日后邺城上下,再不得拿婴孩献祭。且每过半年,便来盘山湖祭奠死去亡灵,以求早日消除它们的怨气。”
消除怨气,则灰飞烟灭,不再留存时间,但似乎确实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了。
这话是对着亡灵说的,也是对着邺城人说的。
无风,如镜平整的湖面却突地咕嘟一下,冒了个大泡泡,算是回应。
邺城人自然赶紧点头应下。
这事,就算是这么了了。
血债血偿,石头边上凝着的鲜血,总算是了结了这几百年来的恩恩怨怨。
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风吹雨打这么一浇,石头上的血便零星不剩。
想必到了来年,该又是花开烂漫的人间好时节。
邺城的事已了,郁摇光的心结亦已经解开,这就到了分别的时候。
他们离开邺城的那日,李宣携夫人相送,走到山头,远远俯望过去,还能望见盘山湖边,老百姓们拖家带口焚香祭奠亡灵。
告别了李宣一家。
郁摇光抱着胳膊慢悠悠地踱步,还佯作不经意问道:“我们接下来该去哪里?”
不等白鹿开口,晏玉书便抢先回应道:“我们有我们的路程,必须去救人为先;郁先生有郁先生的路途,天下之大,依你的本事,何处不可去?”
白鹿听着他们三言两语对话,愣了好一阵儿——
她差点都快忘了,自己进入这个世界,是要挨个将人攻略过去,来换取离开的机会。
书中的纸片人立体丰满起来,变得有血有肉,晓得对她喊打喊杀,但也会宠她。
白鹿摸摸鼻子弄弄发丝,忽然有点不自在起来。
她不想承认,其实她这是有点舍不得。
郁摇光不理晏玉书,只看向白鹿,“那依你的话,我是要去称霸江湖,还是去塞外牧马扬州饮茶?”
白鹿叹息一声,“其实,你不用这么在乎我的看法,跟着自己的心走,你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这才是自由的。”
郁摇光扬眉一笑,“跟着我的心走?可我的心告诉我,它想跟着你走。”
白鹿一时语塞,愣了神儿。
郁摇光斜瞥她这副样子,才无奈摇头失笑,“罢了,你跟着他走吧。记得自己小心些,别叫人家卖了还倒帮人家数钱。”
目光再一转,望向晏玉书,郁摇光可就没那么好脾气了,她似笑非笑,语带威胁,“若是让我知道你欺负了她,后果你自己心里清楚。”
晏玉书毫不相让,“我自然会好好照顾她,郁先生还是挂心自己的事吧。”
白鹿左看看,再右看看,总觉得这场景好像有哪里不对。
活像是偶像剧里头,三人行修罗场的名场面似的。
她莫名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一个渣女,渣了郁摇光,还要跟着晏玉书走。
晏玉书这时候,又不要那一层光风霁月的皮了,他面上虽笑得朗然,手上却半点没有客气。
他牵住白鹿的手腕,力度不大,但足够让她反抗不得。
“好了,我们也该赶路了,再不然天黑之前,恐怕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山高水长,就此别过,我们有缘再会。”
白鹿还来不及说半句话,就被晏玉书拽着转身离开。
走了一小段距离,她悄悄回头。
郁摇光还站在原地,陡峭又光秃秃的山壁上,那一袭红袍显得格外醒目。
料峭寒风将她的衣裳扬起来,红色衣摆大大撑开,映着被山壁割裂的残破夕阳霞彩,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
郁摇光并未看他们,只是静静望着山壁发呆,唇角微微向下抿着,神色有些茫然。
似天地之大,她却茫茫然不知何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