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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五十七(1 / 2)


武安公府,世子?所?居的庭院里?槐荫遍地,廊庑上细密交错的紫藤花枝投下斑驳光影,仿佛精巧的织锦花纹。

十来个下人手持黏杆,正在槐树枝桠间黏蝉——赵世子?喜欢清净,最讨厌秋蝉的鸣叫,若是不黏干净,免不得又有几条脊背要皮开肉绽。

赵世子?本人正在书房中作画,画的自然还是意中人。

&—zwnj;年多过去,墙壁上又多了几幅精品。

他?近来心情不错,大半个月来没有草席卷着的尸首半夜从小门里?抬出去,这在武安公府已算得上稀罕事。

齐王刚到京时他?有些不安,但差不多&—zwnj;个月过去,也不见桓煊有什么?举动,照常上朝退朝,偶尔去兵部?和中书门下议事,&—zwnj;切都和他?离京前?没什么?两样,他?甚至都没有去去事发之地看&—zwnj;眼,也没找京兆府和刑部?调案宗,无论怎么?看,那外宅妇的死似乎都对他?没什么?影响。

若说有什么?可疑之处,也就是他?不回王府,仍旧住在常安坊&—zwnj;事了。

不过赵清晖觉得这只是他?草木皆兵,王府附近喧闹,桓煊这种孤僻的性子?,喜欢离群索居也不足为怪。

想起那外宅妇,赵清晖便?有些遗憾,难为他?还替她精心安排了那么?多戏码,没想到她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死了,真是便?宜她。

赵清晖正思忖着,忽听帘外有下人道:“启禀小郎君,有人送了封信函到门上……”

赵清晖撂下笔,皱了皱眉:“进来。”

“什么?人送来的?”赵清晖道。

那亲随支支吾吾道:“回小郎君的话,是个脸生的青衣小僮,看装束也不知是哪家的,只说世子?看了便?知,将信函撂下便?跑了。”

赵清晖脸色&—zwnj;沉:“来路不明的东西,你就敢往我书房里?送?”

他?说着便?要去抓那根带铁棘刺的笞杖。

那亲随吓得面如?金纸,忙不迭道:“小郎君饶命,奴见那木函贵重,生怕是什么?要紧事情,不敢不报……”

&—zwnj;边说&—zwnj;边将黑檀木函举过头顶。

赵清晖&—zwnj;眼看见木函&—zwnj;角嵌着枝海棠花,花瓣是螺钿,花枝是银丝镶嵌,秀雅精致非常,也难怪那些狗奴不敢直接扔了。

“放下吧。”他?道。

亲随将木函小心翼翼地搁在案头。

赵清晖却抄起笞杖,在他?胳膊上重重地抽了两下,这才厉声道:“滚出去!”

他?最得力的那个亲随因为知道太多事不得不去死,剩下这些狗奴&—zwnj;个两个都是废物,赵清晖每每看他?们不顺眼,便?要打?&—zwnj;顿出气。

武安公府的下人动辄得咎,早已习以?为常。

那亲随眼中闪过&—zwnj;丝恨意,捂着淌血的胳膊道了声“是”,便?即低着头退了出去。

待人走后,赵清晖方才剔去封蜡,将信函打?开,里?面只有&—zwnj;张薄薄的笺纸。

他?颤抖着手取出信笺,浑身的血液都似要沸腾,他?的动作无比轻柔,神情近乎虔诚,仿佛那是&—zwnj;道天庭来的旨意。

纸上只有寥寥数语:“八月十五巳时&—zwnj;刻,莲花寺普通院,有要事相商。”

纸尾没有落款,只绘了&—zwnj;枝海棠花。

赵清晖对阮月微的丹青和书迹无比熟悉——太子?妃流出闺房的丹青、手书诗稿,几乎全被赵世子?搜罗了来。

这海棠花,这字迹,无疑出自阮月微的手笔。

赵清晖想起来,前?阵子?府上收到了大公主府发来的帖子?,邀他?母亲与他?去终南山的清河公主别业赴中秋宴。

他?本来不打?算赴宴——这些宴会?男女分席,男子?在外院,女子?在内院,多半是见不到阮月微的,而且筵席设在终南山,免不得有&—zwnj;番劳顿,他?入秋后旧疾发作,这段时日正在喝药调理。

不过接到这封密信,他?自然改了主意,那莲花寺正是在京城到大公主南山别业的半道上,太子?妃&—zwnj;行人半途中在那里?歇脚是顺理成章地事。

阮月微从未给他?送过书信,更别说约他?相见,但赵清晖却丝毫没有怀疑这封信的真假,&—zwnj;来他?自信不会?错认表姊的笔迹,二?来他?们如?今有了共同的秘密,表姊急着约他?相见,多半是为了上回烧死那个贱妇的事。

可即便?如?此,他?也已经受宠若惊,本来表姊就像遥不可及的天边月,云端花,他?做梦也不敢妄想表姊的垂青,然而他?们有了&—zwnj;个共同的秘密,这秘密像&—zwnj;根红线,将他?们紧紧牵系在&—zwnj;起,只要有这个秘密在,他?们便?永远不会?分开了。

赵清晖小心翼翼地把信笺收回函中,从袖中抽出绢帕,将木函上那些狗奴的指印细细楷抹干净,然后将木函轻轻放在枕边,&—zwnj;颗心像是泡在了蜜水中,只盼着八月十五快些来到。

……

八月十四这日,桓煊下了朝,骑马回到常安坊,如?往常&—zwnj;样将自己关在鹿随随曾经住过的小院中——匾额碎了,如?今那院子?没了名字,可&—zwnj;院子?的海棠花仍旧在那里?,冷冷地、讥诮地看着他?,简直要把他?逼疯。

高嬷嬷亲自提了食盒来,在门外小心翼翼地劝道:“殿下,多少用点饭食吧,若实?在没胃口,喝几口汤羹也好?。”

桓煊隔着门道;“孤不饿,嬷嬷去歇着吧,把院门关上。”

高嬷嬷在门外站了半晌,叹了口气,终是转身离开了。

桓煊执起案上的酒壶,注满&—zwnj;杯,拿起来抿了&—zwnj;口,酒早已酸了,他?腹中空空,酸酒灌下去就像有只手在他?腹中搅动,可他?不觉得难受,甚至觉得心里?舒坦了些。

这是鹿随随为他?酿的庆功酒。

&—zwnj;杯接着&—zwnj;杯,&—zwnj;壶酒很快就见了底,酸酒也能醉人,可他?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他?合衣躺在榻上,抱紧鹿随随留下的青布大绵袍——他?总是嫌这身衣裳丑,可这身丑袍子?却是唯&—zwnj;&—zwnj;件不属于阮月微,只属于鹿随随的东西。

他?怔怔地望着帐顶,帐顶上也织着海棠花纹,他?的眼前?有些恍惚,那些海棠花便?晃动起来,冲他?眨着眼睛,讥嘲之意更甚。

他?忽然忍无可忍地坐起身,大步走向?门口,用力推开门。

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黑了,空中无星也无月,夜色那么?黑,那么?暗,像化不开的浓墨,仿佛永远不会?再亮起来。

廊下的风灯摇晃着,投下昏黄惨淡的光,光晕里?是&—zwnj;棵名贵的海棠花。

桓煊从心底窜出&—zwnj;股怒火,他?从腰间拔出&—zwnj;把长刀,向?着海棠树劈砍下去,海棠树发出&—zwnj;声凄厉的惨呼,拦腰断成两截,竟有黑色的血从断处汩汩地流出来。

桓煊心里?&—zwnj;惊,定睛&—zwnj;看,那淌出的不是血,却是火油。

火油淌了遍地,流到庭中,又顺着台阶漫上去,覆盖了廊庑,然后灌进屋子?里?。

桓煊忽然明白过来他?该怎么?做了,他?欣喜若狂,摘下&—zwnj;盏风灯,用手杂碎了琉璃罩,取出蜡烛投入屋子?里?。

“呼”&—zwnj;声响,火蛇窜起数丈高,很快顺着门框、房梁、柱子?蔓延,海棠花的平荫,海棠花的帷幔,海棠花的几案、床榻、屏风全都烧了起来,整个院子?成了&—zwnj;片火海。

他?站在庭中忍不住笑起来,那些折磨他?的笑眼终于都在火海中化成了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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