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间醒来后,觉得四肢百骸都在疼,这是骨髓里的造血干细胞在疯狂工作带来的不适。他深吸了一口气,刚想动一动身体,就发现自己被人抱住了。
池间微微侧头去看,看到了晏嘉禾,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长睫交合,似乎是睡着了。
池间又向窗外看去,天色已暗,从他在天台上晕过去之后,已经过了很久。他想,晏嘉禾应该也累了。
池间全无困意,他安静地躺在雪白的病床上,侧过头目光垂下来,看着晏嘉禾的睡颜。
她睡着了的样子,和醒着没有什么区别,好像随时都能睁开眼睛,淡淡地暼过来,弥漫着清冷薄凉,似乎把人看在了眼里,又似乎没有。
池间也很想抱住她,但是他没有这样做。她可以趁他睡着了做任何事,他不在意,因为他把一切都交给了她。
但她永远是自由的。
池间温柔寂静的目光望着她,呼吸相融缠,连疼痛都暂时消失了。
其实他们之间,很少有像现在这样,让池间完全安心的时刻。
初见时他不断地揣度她的想法和他们的关系,见了面就要提心吊胆。后来慢慢放她在心里,替她筹划,若是她十天半个月的不回来,他更是成百上千倍的担忧。
至少现在,她在他身边,她也很安全,还能够休息。
他忍痛自损,所求不过如此。
池间感到一种灵魂安宁的满足。
就在此时,加护病房的门被推开了,进来的不是护士,而是程文怡和傅连庭。
两人见了房内情景,愣在了门口。
池间也十分不好意思,想要起身,但是麻醉刚过,手脚发软,一挣之下触动伤口,又疼又急出了一身虚汗,瞬间头晕目眩起来,连周围轮廓都有些看不清了。
正在混乱之时,池间只觉得腰上一紧,接着晏嘉禾开了口,声音清冽,“乱动什么?”
池间喘了一口气才说道:“傅少和文怡姐来了。”
“嗯?”晏嘉禾缓缓睁开眼睛,看向门口呆立的两个人,偏了偏头示意椅子,“坐吧。”
程文怡没有说什么,慢慢走到椅子前坐了下去,正对着病床。
傅连庭却没动,看了程文怡一眼,没有说话,反倒是对着晏嘉禾似笑非笑道:“哟,来得不是时候了。我说这事怎么不太利索呢,合着是小饼干终于吃下去了?”
池间涨红了脸,又因着失血过多,中和成了一种粉白。温润的容貌不再平静,露出了羞涩腼腆的神情。
晏嘉禾没动,从池间的脖颈边微微抬首,“怎么,你想要?”
傅连庭笑了,诚恳道:“我还真挺想要的。”想要他的命。
晏嘉禾淡淡说道:“今时不同往日了,以前傅少要是开口,让你玩玩也没什么,不过现在可不行。”
傅连庭笑容不变,“以前光知道他厉害,哪知道这么能干,全身的血都快换一遍了,硬是咬掉周家一块肉。不过,我们又不是杀猪的,要肉干嘛,你说是吧,嘉禾?”
傅家要的可不止这些。
晏嘉禾不以为意,漫不经心地凝视着他,“有几分本事,分多少东西,有肉已经不错了,再多的,我也弄不来了。”
傅连庭一顿,又说道:“嘉禾,我把你当亲妹妹……”
他是独生子,哪里知道有亲妹妹是什么感受,不要钱的好话不说白不说,他为了在父亲面前长脸,把这件事办好,已是使了浑身解数了。
他这点手段晏嘉禾还看不上眼里,攻守同盟朋友一场,若是互相不触及底线,默契平和的过这一生,也是很好的。
可惜,池间得活着这件事,已经纳进她的底线了。
晏嘉禾笑了笑,罕见地露出狡黠的神色,说道:“哦,傅少把我当亲妹妹,那这位就是你亲妹夫了,要不打个招呼?”
池间虽知她在开玩笑,但是脸已经红透了,眼里灼出水色,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个病人,让人怀疑是不是抢救时输血输多了。
“晏嘉禾!”傅连庭终于明白晏嘉乔面对她时,总升腾的无名之火是哪里来的了,她要是成心噎人,能把人噎死。
他傅连庭是什么身份,池间又算什么,也配得上他叫一声?可是若不顺着向下说,又显得他方才的话太假了。
傅连庭的手段用到头了,没法子,只得转头看向程文怡。
程文怡没搭理他,也没有说话,她在想另外一件事。
从他们进屋,到说了这么久的话,晏嘉禾一直没下过床。对池间的保护之意可见一斑,可是晏嘉禾防的是傅连庭,还是连自己也在内呢?
程文怡忽地涌起一股冲动,如果她邀请晏嘉禾到外面去谈,让池间离开她的视线,她会不会答应呢?
但是程文怡终究还是没问,她知道,人心是不能试探的。
不一定是经不起,而是试探这种行为本身,就是对人对己的两重伤害。
可是,程文怡又想道,为什么晏嘉禾不问问自己,此时过来是不是也是要杀池间的呢?
她不问,究竟是信任自己,还是存了同样的心思,不愿意试探自己呢?
程文怡低头笑了笑,大波浪的长发垂下来,使得这个笑容有些模糊不清。
随着未来大抵会分道扬镳的预想越来越深,她也变得比以前更多疑,就像古人说的贼喊捉贼,总想着晏嘉禾到底明不明白自己的想法。
程文怡反倒是希望晏嘉禾能来试探自己,因为她知道自己是经得起试探的,这次她来只是单纯的看看他们,并没有其他的想法。
她看着傅连庭和晏嘉禾,他们三个是很微妙的朋友,但是不管有怎样的分歧和暧昧,他们都是一个圈子的,自有他们的处事方法和逻辑,相比之下,池间就像是外来入侵物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