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是,便出了事也是我自己的罪过,”官娘眼睛亮幽幽地盯住尤大姐儿,问道:“那得需要多久呢?官娘什么时候才方便来拿呢?”
她如今可顾不得那许多了,横竖原本一早便不愿在别人家里做什么使女的,之后的一切事情更是不断地刷新着她的承受力。官娘只想好好的过日子,能寻个一心一意的普通男人,在这个时代相夫教子,过属于这里最平常的妇人们该有的生活,然后彻底融入这里。
她估摸着,至少外祖家会为自己寻个称心的好小伙的……
官娘眼底流露出坚定的神色,尤大姐儿见她这般也不好再犹豫了,就看着她道:“这个也急不得,少则一二日,多则…….五六日也是有的。总是没个定数的,要不你自己估摸着过个几日再来?”
官娘点了点头,倒没太在意,想来自己便是立时消失了,于公良靖也不过换他皱皱眉头,她随时都是可以再过来的。
又寻思了一下路引方面的事,说道:“我想了一下,你方才说得有理,女人在外头行走总是不方便的,莫不如….这样你看成不成,叫帮我路引上另取个男人的名儿,仍是这上蔡县人士,写明是去往青平府寻亲的,如此一来路上也可少些是非。”
尤大姐儿也觉得有道理,何况路引已是作了假,旁的再怎样都无所谓了,扮成个男子还更便宜些呢。遂点头同意了,官娘略坐了一会儿,再三谢过尤大姐儿,便出了屋子来到院子里。
那厢不知何时来安儿也在了,和韩婆子两人聚在一块儿说些什么,不时将头往屋里张望的,一时见了官娘都静了下来,官娘隐约觉着他们是说了什么不想让自己听到的话,她不在意,也不打算打听,只作毫无所觉的样儿走过去。
韩婆子上去瞧她,见官娘面色又同往日般无二致,红润润的,眸中含笑,倒好像有甚好事似的。可这怎么可能,她转念一想,归结于官娘是同屋里那尤大姐儿谈过一番后,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这一路上,来安儿十分照顾官娘,把她当主子似的对待,官娘自觉不好意思,看着来安儿道:“大家都是一样儿人,官娘同你一般不过是个下人,你若再要好声好气儿待我,我自觉都要羞的。”
说起来,这来安儿也是古怪,那时公良靖待她好时来安儿还不时投给她一些异样的眼神呢,常被官娘逮个正着的。
不想如今反而是不受重视了,连珍珠都不高兴来找她指东说西了,来安儿却意外友善起来。官娘托着腮靠在车壁上,眼睛随意看着车窗外不时掠过的街景,心里莫名的不是滋味。连来安儿都在同情她么,就像韩婆子,他们嘴上没有说出来,可是一举一动无不透露出他们对她的类似怜悯的情绪。
官娘骨子里是个要强的,她讨厌死了这样的感觉。即便这次算作是公良靖“始乱终弃”,然自己却不是个原装的古代女子,她没他们看的那么想不开。
——沿途的风景再美再惹眼,也不过是昨日玫瑰,带着刺儿,尝到痛处了便要立时清醒过来,回到最初的道路上继续前行。而官娘的终点,她暂时还不知道在哪里,但她确定不是这儿。
来安儿驾着车,有一搭没一搭甩着鞭子,他回头朝车厢里看了看,也是真心的可怜官娘,底细想想,这丫头脸模样生得俊俏,人又勤快,也不似旁的丫头得了宠便蹬鼻子上脸的不晓得轻重,委实是个不错的小娘子。
他忽想起一事儿,料说了能使得官娘高兴些儿的,声音上扬了些道:“你这话可说错了的,我来安儿是下人,你如今却不是了。”
车厢里似传出了轻轻的狐疑声,来安儿唇角上扬,马鞭一挥道:“你还道卖身契在郎君手里呢,你却怎晓得,郎君当初甫一拿到那身契便立时毁了,留着可有什么用处么?再有,这身契可也不是一伸手要就要的来的,乔娘为人半点亏也吃不得的,否则这一回四郎也不会肯通知郎君去……”
他忙住了口,“你要晓得,就我来安儿看啊,郎君待官娘你真真儿算不错了!”
来安儿本是受公良靖的吩咐,这事儿是不许他说出去的,只如今他眼里瞧见的官娘便是笑也似是勉强的笑,眉眼儿弱巴巴的,分外惹人怜惜。不由就说了出来,来安儿料这事儿一告诉官娘是能起到吃了定心丸一样的功效的,不想落在官娘耳里却丝毫没往公良靖对她如何如何好上头联想。
官娘呆呆地笑了一下,不是抿着唇笑,而是笑得一排小小的贝齿都露了出来,她再三确定地问外头赶车的来安儿,嘴上抹了蜜似的甜,“来安儿哥哥,你说的都是真的呀?”
来安儿听出官娘声线中抑制不住的喜悦,唇上的弧度拉得更大了,“自然是真的,我来安儿何曾骗过人的!”
幸福来的太突然了。
官娘手里绞着衣角,原来自己是良民了,良民啊,她再也不是低人一等的奴籍了,没有人有权利轻易将自己打杀贩卖……!且如此一来,便是姚大姐儿那头假的路引办不成,自己也是有资格申请真正的路引的。
官娘的心思活泛起来,她突然很想直接叫来安儿停车,她是个自由人,做什么还要回去他们家里。
韩婆子也是才晓得这事儿,这当口儿,她瞧着官娘弯弯的眉眼不由也跟着笑起来,握握她的手道:“你瞧不是,九郎待官娘好呢,显见着是一早便有了抬举你的想头,来日官娘若能生下个一子半女的,便是后头再进门的正头娘子待你也要有别于旁人。”
“……妈妈说的是。”官娘说着偏转过脑袋仍旧朝窗外头看,她和韩婆子之间的代沟不仅仅是几十年的光阴而已,而是横跨了不同的时空,因而决计是无法沟通的。
天色瞧着略有些放晴,官娘一路上听着韩婆子絮絮叨叨,说得她都犯困了,心里头本想着瞅着机会溜之大吉算了,细一想却不妥,加之她根本就没有所谓的逃走的机会。
马车在公良府大门前停下,韩婆子先下了车扶着官娘下来,一路进了书房院里。
吃过晌午饭,官娘安静地坐在桌前弄着扇套子,窗户半开着,徐徐的风夹着水汽吹进来,耳际的碎发轻轻在脸颊挠着。纤纤手指穿梭在一片翠翠的竹青色间,扇套子眼见着就要完工了。
官娘打了个哈气,拿起扇套对着门外的光看了看,唇角微微的翘起来。韩婆子不知去了哪里,她把扇套子塞回枕头下,打算睡一觉,可着整个公良府里,她竟是最大一个闲人。
“官娘在呢?”
孟婆子满脸堆笑地走进来,官娘看见她睡意都不禁跑了泰半,今儿是什么日子,孟婆子这么精明的人儿,怎么也不会是走错地儿了罢。
孟婆子自顾自坐下来,也不在意官娘的冷待。“多时不见了啊,”她上上下下把官娘一通打量,笑道:“娘子当初果真没瞧错你,你瞧瞧,如今出落得益发水灵了。只可惜啊……”
官娘不高兴搭话,倒是执着茶壶給她倒茶水喝,却不知孟婆子好好的不在乔瑞桂身边呆着,却跑这儿来做什么。
吃了口茶,孟婆子暗暗睃着官娘,状似无意道:“唉哟,今儿娘子可忙坏了,老婆子我忙里偷闲到你这清静处讨杯茶吃,官娘可不要不耐烦。”
说着又吃了口茶,完全进入了自说自话的状态,“我们娘子为着陌家那五娘今儿住过来,特为收拾出了一处院子呢,我也是从早上忙到现在,这不,总算是安顿好了,唉,说起来,这受累的还不都是咱们这些下面的人……”
“陌五娘今日来了?”官娘脱口而出,说完抿了抿唇,垂下头呷着茶。
孟婆子特为跑这儿来不就为告诉官娘这个,她皱着眉道:“可不是,九郎把韩婆子都调过去帮忙呢,要说陌五娘啊,我今儿还是头一遭儿见着她,生得乔模乔样儿的,就是一瞧便知身上有不足之症,弱柳扶风的,好似一阵风都能把她吹倒咯!”
“也就是我们娘子是大度人了,旁的人哪个能愿意把个与表兄不干不净的表妹接到自家来住着的,这不是引狼入室嘛!”
官娘吃惊地张了张眼睛,孟婆子怎么明着就这样编排陌五娘,在自己跟前说出这番不避忌的话儿。
这话她不好随意接口的,只讷讷看着孟婆子,倒不知她还有什么想说给自己知道的。官娘有点儿弄不分明,若说是乔瑞桂吩咐孟婆子来编排陌五娘,这其实说不通啊。
陌五娘和公良靖越是亲密,公良甫不就越是死心。他死心了,乔瑞桂不就可高枕无忧了,却为何来自己跟前讲陌五娘的不是?她就不怕自己立心要把公良靖和陌五娘拆散了,到最后还不是給她添堵?
信人调,丢了瓢。官娘直觉孟婆子今儿来一准没好事,虽然她还猜不到她们打的什么主意,只一点,她是万万不想趟进这浑水里的。官娘现下就等着过个几日去找尤大姐儿,看看路引弄得如何了,旁的都不干她的事。
孟婆子笑了笑,“官娘还不曾见过陌五娘罢?”
官娘摇了摇头,低头看着桌面,心里也不是不好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