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雪下得更大了,纷纷扬扬的如洒鹅毛般,在院子里没走多久,披风上就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雪,如有千斤重般,压得我的脚步移动的有些困难。
九篱提着灯笼在前头引路,走了许久,才将我引导一个偏僻的小屋前,伸手吱呀一声推开了小屋的门,屋子点着一盏昏暗的灯,照着里头的人分外憔悴,我站在台阶处,抬眼望去时,里头的人也看着我,眼神很平静,并没有太多的惊讶,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一切般。
我拾阶而上,入了门槛,站在门口处,看着自己眼前的人,她坐在地上,脚上和手上被铁链铐着,显得极为狼狈,我转开了目光,望向了前方,语气没有丝毫的波澜,淡淡的问道:“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昭月没有再看着我,而是低下了头,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透着几分叹息与无奈,道:“你都知道了?”
我没有立即回话,而是走近她,绕过她,站在她的面前,她也抬头看着我,惨笑道:“我早该知道无论如何都瞒不过你的,还以为我演得很好呢。”
我嗤笑一声,嗓音仍是平淡的道:“其实你演的很好,没有丝毫的错处,你可知我为何会怀疑你?”
她抬起头,看着我好一会子后,茫然的摇摇头,“不知。”
我收回了笑容,冷声道:“不怪你的演技,说起来你的演技的确很好,就是这么好,让我都有些不敢相信了。”
说着,我顿了顿,低下身子看着昭月,不经意迸出几丝冷意,启唇悠悠的道:“只是你要知道,我从来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人会良善至此,纵是单纯也是装的,昭月,你知道吗?当初绿沫陷害我时,你出声愿意一力担下所有的责任时,我就开始怀疑你了,我在想,你可是多尔衮派到我身边来监视我的人,只是我猜错了,你不是,你是豪格的人!”
昭月的眸子微微放大,却没有说话,只是将唇线抿的更紧,死死的盯着我,黝黑的瞳孔里看不出是悲还是惊?
我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用手撩了撩额前的鬓发,又道:“不知你可还记得,那晚豪格前来寻我,破窗而入,那么大的动静都没惊动你,待他走后,你分明不在场,可是你进来后,看见桌子上放着两个杯子,你不仅不奇怪,而是很平静的收拾了,说明你早知豪格来过,而且你也并未走远,就在院子里,为他周旋,防止有人前来打搅,对吗?”
一番话说完,我盯着昭月,她的脸色变得有些灰白,可是并无震惊,只是发出两声悲凉的笑声,自嘲般的说道:“原来是这样,姐姐真是细心,这点小纰漏都让姐姐看在眼里,是呢,当初就是大阿哥派我潜伏到姐姐的身边去,监视姐姐,主子说了,若姐姐有异动,就下手杀了姐姐。”
她说着,就仰头望着我,往常灵动的眼睛此刻死灰一片,没有丝毫的生机,唇角微勾,透出几分讽刺之意,“就连前些的刺杀,都是我透的口风,为了不让姐姐怀疑,我不得不假装受伤骗过所有人,现在看来,只怕骗不了姐姐,早知如此,我何须自讨苦吃,姐姐不知道那剑割在我的手臂上,是何等的痛楚,我哭了好久,才缓了过来。”
她望着我,眼睫一动,溢出了两行泪,顺着脸颊流下,滴在她的手上,她好像被什么烫到一般,猛地惊醒过来,用手拿擦着眼泪,带着哭腔道:“还记得当初出十四爷府时,姐姐曾问我,可是真心要与你离开?想必那时姐姐是在给我机会,在等我坦白,可惜我没有明白过来,生生给浪费了,真是对不住姐姐的苦心。”
昭月苦笑着摇头,眼角的泪水却越溢越多,最后是泣不成声。
我看着她,说起来她也不过是十四岁的小丫头,作为一枚棋子,她身不由己,很多事情不是她想做的,却不得不做,若是可以,她何尝不愿像个正经人家的女儿,每日骑马涉猎,无忧无虑?
我心头一软,取下帕子,送到她面前。
昭月停了哭泣声,定定的看了我一会,突然伸手抓住我的手腕,向前一扯,我没有站稳,险些就摔倒了。
“你干什么!”九篱惊叫一声,上前来就要扯开昭月,被我挥手拦住。
昭月死死的扣住我的手腕,靠近我,眼观眼,眸子渐渐地露出决绝之色,咬着牙齿,带着恨意地念出几句话,“我知道我必死无疑,只要姐姐记住两句话,宣涵院,珠沁院,答应我,杀了豪格!”
说完,昭月松开了我的手腕,将我狠狠的一推,我后退着重重的摔在地上,九篱惊叫着,扔了灯笼跑进来,将我扶起,要查看我是否受伤时。
我摆了摆手,被她扶着起来,看着她身后的昭月,昭月靠在墙上,七窍流处乌血,死状恐怖,唯有唇角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闭着眼睛,似是睡着了做了一个美梦般。
九篱顺着我的目光去看,吓了一跳,指着昭月道:“她”
我摇摇头,很是惋惜的道:“她咬破了藏在自己牙里的毒囊,毒发身亡。”
九篱也是一脸的惋惜,叹道:“她也是个可怜人!”
我恩了一声,赞同了她的话,看了看地上的昭月后,起身向着屋子外走去,九篱快步跑出去,拾起灯笼,用火折子重新点着,在前头引路。
走了一步路,我突然开口道:“明儿与人说,昭月除了奴籍,放出府去嫁人了。”
九篱是了一声,继续沉默了走着,过了好久后,才开口道:“昭月真是太傻了,姐姐根本没打算赶尽杀绝,还为她准备了盘缠,放她离开。”
我也是叹息,不管昭月是不是豪格的人,至少她跟在我身边许久,总算有些感情,只是我不知她竟是这般烈性,宁死不折。
我凝了凝眸,脑海里突然回想起昭月临终时说的最后一句话,杀了豪格!
我又是惊讶又是苦恼,为何昭月要这么说,豪格是她的主子,为什么还要我杀了他?
百思不得其解下,我停住了脚步,看着远处的庭院,宣涵院,叶赫那拉氏的住处,珠沁院,大玉儿的住处,昭月为什么要提到她们,难道这与豪格有关系?那又是什么关系呢?
在雪地里站了许久,直到身子麻木,僵直不能动为止,我重重的叹了一声,艰难的挪动了几步,向着自个的院子走去,九篱没有走在前头,而是伴在我身侧,静静的陪着我走了一段路后,开口道:“姐姐可是难受?昭月的死与姐姐并没有关系,一切由天定,她若是求死,谁也是拦不住的。”
我有些啼笑皆非,本想解释自己真正的心思,可是一看见她关心的神色,还是将话咽了回去,淡淡的恩了一声,笑着回道:“我知道了。”
九篱这才松了一口气,继续提着灯笼在前面带路。
回到院子,推开院门的时候,九篱吓了一跳,看着院子里头站着的人,低叫一声:“贝勒爷!”
我本是低着头,听见她的叫声,抬头便看见了皇太极,他站在院子中央,身上披着一件墨色的披风,负手伫立,迎着风雪看着我,也不知他站了多久,头发上,眉毛上结了一层厚厚的霜雪。
我站在台阶上,静静的站着,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反应,只是看着他,他也看着我,雪光打在他的身上,分外的清冷,却衬他的眉眼越发精致。
一阵寒风吹过来,我冷的哆嗦一下,恍然惊醒过来,迈着僵硬的步伐向他走去。
他含笑看着我,待我走近,展开披风将我整个人包裹在内,一股温暖的气息围绕着我,驱走了我身上所有的寒冷。
“累了一天,早点歇了吧,”皇太极拥着我,将我托起,靠着我的肩膀呢哝道。
听着他有些像小孩子撒娇般的语气,我哑然失笑,心里头却隐约泛起些微的酸涩,他没问我去了哪里,也没有告诉我他的伤势,只是淡淡的扯着别的话题。
我伸手抱住他的腰,靠着他的肩膀,心头涌起阵阵的安心,想来是常年练武的缘故让他的肩膀变得很宽厚,想起他曾经那么漂亮的武功,我只觉一阵的心酸和内疚,而他却一句话不说,更是让我倍加心疼。
我闭上眼睛,似是睡着了一般没有意识的呢喃道:“我与豪格决裂,昭月死了。”
两句话交代了今天晚上我的去向,皇太极并未太惊讶,而是更加拥紧了我,贴近我的脖颈,带着几分心疼的道:“不后悔吗?”
我既没摇头也没点头,只是带着几分疲惫的回道:“对不起,原谅我走了那么多的弯路,我现在明白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可以做什么,希望不会太晚。”
他低低一笑,如同鹅毛般轻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只要你愿意,什么时候都不晚。”
-------可耻的分割线---------
番外之昭月
她出生在一个鲜花怒放,春意满堂的时节,彼时山上开满姹紫嫣红的花儿,蝴蝶纷飞,小鹿儿越溪,山林中的一切静谧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