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已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拉得长长地更夫唱更声在旻丰城大街小巷里漂荡。
桂芳酒楼掌柜陈善把门板排起来,加了一块横木栓。苦等了一天,进来的客人一个手掌数得出来,摸出袖里几个铜板,陈善欲哭无泪。
他的浑家病了大半年,把个勉强能吃饱的家业散得干干净净,如今一身是债,实指望着这酒楼上能得些出息也好补缺救急。
陈善每日里急得上火,没天黑日地开店揽客,可连月来伙计们走的走,辞的辞,已经只剩下他一家子打理的桂芳酒楼人影萧条,营生凋敝,眼瞅着就是要关门卖铺的征兆,要他如何不急?
为了省油,店里油灯芯只挑了一丝,豆大的光点照不进陈善黑云压城的内心。
“爹,关好门了么?”随着一道娇娇嗓音,大堂柜房边一道门帘掀开,当先走出一个少女。只见她约莫是豆蔻之年,头上两个团团抓髻,各系一根碧绿丝绦,乌发如云如墨,衬得一张巴掌大脸盘白皙清秀至极。
少女手上托着一盏小巧油灯,天生一张未语含笑唇,此时唇角上翘,明眸闪闪望过来,让陈善感觉一阵温暖。
“浣纱,你怎的还未睡?”陈善掩住脸上倦容,和声问道。这时看到陈浣纱身后又冒出了一个小脑袋,不由皱眉:“和纱,你怎地也未睡?”
陈浣纱把八岁的六妹陈和纱从身后拉出来,对老爹解释道:“和纱担心娘,不肯睡觉。爹,今天收了多少钱?”
陈善听闻解释,脸色已然松缓,但听了这后半句,却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大女儿最近处处比以往懂事,倒是可以一吐真心之人。陈善本不欲孩子们担心,但他心里压抑太久,再不倾吐,迟早会憋出内伤,因此不顾掩饰,长长叹了一口气:“哎,近日生意越发难做,日日门客稀疏。到今日,铺里只得60文,不够本钱。”
陈浣纱听了并无异常,这跟她预料的也差不多。
经过一个星期的了解和观察,陈浣纱对桂芳酒楼的情况已经了然入心,如果扔按照以前的方式经营,桂芳酒楼破产是迟早的事。
她的不动声色,看在陈善眼里,只以为是女儿年幼,不懂营生艰难,只是苦笑一声,便收拾好了心情,站起来吹灭桌上油灯,抱起小六,对陈浣纱道:“这些事跟你们说了也不懂,你们只需记得,爹爹就是再难,也不会让你们和你们的娘受到委屈。好了,都去睡吧。”
陈浣纱瞅瞅他寡淡的脸色,没做声。陈善对家人的爱护毋庸置疑,只是有时候,现实逼人,不是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
怀璧其罪,桂芳酒楼占据这么好一个位置,如今形势逼人,哪怕陈善想守着酒楼等出息,怕也无法如愿。既无钱又无权,保护自己拥有的东西,也会成为奢望。
但陈浣纱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不到万不得已,她还是谨言慎行,以免露出马脚。
陈善把女儿们送回房,便回到陈娘子房里,一踏进门槛,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药草香。
陈娘子安静地躺在床上,身下垫了层层褥子,身上还盖着一床缠枝牡丹花样的缎面大棉被。厚重的被褥压在她身上,几乎看不出起伏,让人以为她是纸片做出的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