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醒来,盯着眼睛上方平滑的屋顶,我已不知今夕何夕了。
黛色的顶上悬着一根紫红的穗子,幽幽淡光从两侧细小的缝隙中渗来,犹如坠入一方暗沉的坑洞里。光晕与我隔着一条沟壑,想要碰触,才发现那是极远的距离。
车轮碾沙压土的轱辘声络绎不绝,左右颠簸的摇晃中,竟还能听到三两蝉叫蛙鸣。记忆慢慢接上思绪,可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睡到马车上了。闭上眼再睁开,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我有点反应不过来,难道……见鬼了?
立刻否定,这怎么可能,我可是无神论的推崇者!
我用一天的时间摸清自己的现状:在溪水边偶遇那队人马的那天晚上,我便被绑架了。经营绑架这类生计的人,肯定不可喜太好动的,好动长脚的一不留神就有可能跑掉,跑掉一个就会有大麻烦,于是他们给我下了迷药,很足的分量,让我一闭眼便睡了三天!
如此,我便沦为一只只知睡觉的小动物……真是不尊重人!
看吧,世间变故发生得让人束手无策,前一刻才得知自己穿越时空来了南北朝,后一刻便被人绑架了。
天气很热,而浑身的力气又如被抽走散去一般,软得向团棉花。我缩在角落里很久,口干舌燥,努力半天也没把眼前的茶碗端过来。一只飞虫飞振翅飞过,我自嘲地想:窝囊如我,恐怕连捏死一只蚂蚁的力气都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逃出去,我可不想被卖去勾栏青楼,下半辈子活在水深火热中。顶子上的穗子飘荡,我哼着小调,脑袋飞速运转着逃走的计策。
……^^……
晨昏混淆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个陌生而苍老的声音。有意识的这几日我也只见到一个照顾我饮食的小姑娘月心,现在终于等到第二个人,我的激动难以言喻。
我是多么希望能从他口中套出一些逃走的方法啊!月心是典型的怯懦姑娘,一问三不知,再问就羞羞答答的退出去,遇上这种守口如瓶的人我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很难知道绑匪的人数、守卫及战斗力。
寻声望去,马车门口站着一个灰袍老人,头发斑驳花白,脊背略显佝偻却很精神,他冲我笑着,露出一口白牙:“精神还好,看来恢复得不错。”
看他指尖搭在我的手腕上,我问:“您是大夫?”
老人动了一下,再次按在我的脉搏上:“嗯,再有几日毒也就清了。”
我喜出望外:“那你跟他们一定不是同伙的了?”
“我跟他们是不是一伙与你何关?”
我没说话,盯着他丢的脸看,除了坦荡还是坦荡,可这话究竟是指一伙呢还是不是一伙呢?
黛色布帘皆被人挽起,明亮钻入,窗口五五横木纵横交错,内掩一层纯白轻纱。车外的月心垂着头,两团发髻将将朝天:“徐大夫,总管有事与您商议。”听了这话,我不由得一阵失望:“你和他们居然是一伙的。”一个大夫,助纣为虐,真让人气愤。
他们为什么要抓我呢,抓我过来不但要负责我的温饱,还要找人给我看病,如此赔本的买卖,恐怕世上会做的人也不多。我偏偏就遇上了,躲都躲不过。
我盯他,希望用着生命最冷冽的眼神试图让他有一丝惧怕,可我的道行太嫩了,自小便与冷冽无缘,非但没有震慑到他,反而让他得寸进尺。徐大夫一手垂在身侧,一手掠着胡子,满脸闲云野鹤般的淡然:“唉……小姑娘怨气太重,可不好啊。”
我快怒了,瞪着吼道:“你才怨气太重,你全家都怨气太重!你们为什么绑架我?”
徐大夫摇摇头,笑道:“你勿需瞪我,老夫绑来你有何用途!”他拿出几个瓶子,一边挑拣一边说:“一个相貌平平的小丫头,绑架来了卖不出去还得自己养活,若不是他们缺人又岂会打你的主意?真可谓是——病急乱投医。”
他说了很多,一句一句让我脑袋一阵晕眩,绑架不算偶然,因为我遇到的确实是人贩子。
他们半月前途径城镇,不小心丢了一个姑娘,而人贩子这行当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可多人,绝不能少人。在他们抓耳挠腮急火中烧时,喜出望外地遇到孤零零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小竹舍,动起手来万无一失。
于是我就这么悲催的撑了替罪羔羊,不,其实我只是用来充数的。可我的待遇委实不好,人贩子原本是在雨夜中悄然下迷药的,可偏巧不巧其中一人拿错了药,所以我又便悲剧地中毒了。
一粒黑色的药丸被月心送到口中,幽幽回神,正好听到徐大夫懊恼的声音:“……小姑娘千万别想不开,你的相貌其实很是清隽,并非一无是处,老夫口不择言,你可别放在心上。”
道歉也没用,除非他放了我!可这显然是白日做梦。
我狠狠咀嚼药丸,口中有苦涩缓缓蔓延着。
徐大夫离开后,月心便捧着玉米饼走来:“姑娘吃些东西吧……”
我想,逃走的步伐必须加快,从事人贩子的职业,必然与青楼脱不了关系,若真到了卖进青楼的那天,我大概真的永无翻身之日了。一边吃一边问月心:“这里的姑娘逃出去的机会大不大?”
月心的脸刷地一下褪尽血色,苍白如白纸,她哆嗦着手攥着玉米饼,缓缓摇摇头。
“什么意思,不可能没有逃出去的啊?”若是没有我就不会被绑架来了。